“沒錯，就是魚皮。”

    郭越微微揚起下巴，含笑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絲得意。

    平安把面具拾在眼前，一絲不苟的審視起來。

    郭越“哈哈”一笑，說道：“別看了，上面沒有魚鱗，我用的是魚鱗下的薄片。”

    平安的目光立刻移來，郭越解釋道：“《山海經》記載，‘玄股之國,其為人衣魚’，我一直在想魚皮既然可以做衣裳，為什麼不能用來製作更加精細的物件呢？其實魚皮跟人皮是最為相似的，只是皮上鱗片遮掩了其本質。雖然鱗下嫩皮十分細軟，但經過多番實驗，我終於成功找到了合適的樹脂輔料，這才製作出一件面具。”

    平安恍然大悟，這兄長不愧是華陽真人親傳的弟子，修為雖然不出彩，但頭腦活絡，奇技淫巧信手拈來，佩服道：“兄長真乃奇人，我聽說很多人爲了製作一副足夠逼真的易容面具，不惜用真正的人皮，甚至從活人臉上來剝皮。”

    郭越“嗤”聲，鄙夷道：“那是下三濫的所為，都是些禽/獸不如的人渣乾的，根本就不值一提，呸！”

    說罷擼起袖子起身道：“來，穿衣洗漱一番為兄給你妝點妝點，保證煥然一新。”

    平安點點頭，立刻起床梳洗。

    平安閉目坐在銅鏡前，面具牢牢敷在臉上，薄薄的魚皮透氣性極好，魚皮特有的清涼感刺激著每一個毛孔，感覺相當舒適。

    郭越認真打量了平安臉上的每一處細節，斂須一笑，揶揄道：“阮姑娘生的無可挑剔，而平安你的面貌說好聽是太過清秀，說難聽點就是太過窮酸，若是兩人走在一起難免會惹人注意，所以得好好做一番文章才行。”

    平安麪皮稍灼，羞赧道：“兄長儘管動手。”

    郭越提起眉筆，筆頭在石黛上輕沾，為平安畫起眉來。

    一邊勾勒一邊說道：“你生的是玉眉，眉叢稠密，眉頭秀美，但眉峰太過平坦，眉尾細窄，整體上會給人一種柔弱無力之感，若你是個孑然一身的窮苦書生倒也罷了，但若是阮姑娘站在你的身邊，就一定要給人一種不可侵犯之感，一個人的眉峰過分上揚，往往脾氣會十分暴躁，所以此刻畫眉重點在於眉峰。”

    描筆勾畫，濃密的眉毛叛逆地向上揚起，郭越笑道：“記住了嗎？”

    平安輕“嗯”道：“記住了。”

    郭越擱下眉筆，重新摸起一枝描筆，點向平安眼睛。

    一邊描繪一邊說道：“眼睛最為彰顯一個人的魂魄，你雙眼生為瑞鳳，眼尾微翹，神光流而不動，這種眼睛的人往往性情執拗，容易輕信別人，如能秉持正途，前程光明燦爛，若是行差踏錯，也很可能一條歧路走到頭，害人害己，後者是為兄不想見到的，但我無能為力，只能以筆為諫。”

    描筆輕揮，眼輪添色，微垂的睫毛上捲起來，郭越收筆，淡淡道：“記住了嗎？”

    平安輕點下頜，“記住了。”

    郭越摸起一塊白絹，沾了些朱粉，輕輕向面具上敷去。

    一邊敷面一邊說道：“面具再真也是假的，人心再假也有真的時候，要真真正正看透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參透三分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了，但即使這樣也需要很深的閱歷跟長久的陪伴，所以不要把世界想的太過黑暗，長夜漫漫終見日，船到橋頭自然直。”

    郭越輕聲道：“記住了嗎？”

    泛白的魚皮面具有了血色，宛如真人，最大的瑕疵也彌補了起來。

    平安若有所感，低道：“記住了。”

    擱下粉撲，捏起一片口脂，遞在平安唇邊，說道：“張嘴。”

    平安啟開雙唇，抿住了口脂。

    皙薄的雙唇更加晶瑩，郭越笑道：“最重要的一點，修行之人若是有了一定的修為，距離靠近一些，彼此之間就會感應到氣感，這你應當是知道的，所以儘量收斂自己的氣息。口脂，香粉等等物料也可以很好的掩飾你本身的氣感，若是有足夠的演技更佳，這種不算高明的伎倆可以讓人一時半會摸不透你的底細。”

    這次不等郭越開口，平安率先笑道：“記住了。”

    郭越滿意的點點頭，“很好，記住就好，將來活學活用更好。現在可以睜眼了。”

    平安緩緩開眼，面上瞬間精彩了起來。

    銅鏡中的臉龐異常俊美，高揚的眉峰狂野不拘，長密的眉睫微微曲捲，深邃的眼眸捉摸不定，狹長的眼尾略帶笑意，鼻樑英挺而下，薄而潤的雙唇，再加上白皙粉嫩的面板，活脫脫一個外看輕佻浮躁，桀驁不馴，眼神裡又透著幾分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

    平安撫摸著自己的臉龐，吶吶道：“不可思議，完全是另一個人。”

    郭越褪下高挽的袖口，口氣略有些自嘲，笑道：“那是自然，愚兄為官多久便賦閒了多久，每日閒來便為你嫂畫畫眉，梳梳妝，一杆眉筆耍的不比女人差，呵呵...”

    平安“呵呵”一笑，打趣道：“兄長是投錯了胎，若是投成女子纔是正途啊。”

    郭越橫了平安一眼，一個爆慄扣在平安頭上，打的他“哇哇”直喊疼。

    這時，房門推開，阮玉端著木託，託上擺著三雙碗勺，一盆熱氣騰騰的米粥，邁著玉步走了進來。

    待她剛一轉身，險些把手中木託扔了出去，驚呼道：“你是誰？”

    平安尷尬的搔首不語，郭越撫須大笑。

    阮玉轉頭看看止不住笑意的郭越，略帶不解問道：“郭大哥，他是誰？沈大哥去哪了？”

    郭越指指平安，笑道：“你的沈大哥不就站在這裏嗎？”

    轉頭又對平安說道：“瞧見了吧，連阮丫頭就分辨不出你的真偽，看來效果出奇的好。”

    阮玉瞠大了美眸，踱在桌前擱下木託，轉身湊在平安面前，目不轉睛的打量起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審視了好幾個來回，除了身形從臉上還真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撫上起伏不定的胸口，將信將疑的問道：“大哥，是你嗎？”

    平安微笑道：“是我。”

    確定是平安的口吻無誤，阮玉眸中光彩異樣，問道：“大哥你...你怎麼變的...變的‘漂亮’了。”

    “漂亮”實在不太適合用來形容男人的相貌，可阮玉自問讀書不對，拙口鈍腮，一時半會實在難以找出恰當的形容之詞，而且在她小小的心思中，覺得眼前人用“漂亮”形容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平安目中略帶窘意，乾笑道：“郭大哥贈了我一件易容面具，又給我妝點一番，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有些扎眼了？”

    阮玉伸手湊在平安面上，摸了摸，又捏了捏，好奇的說道：“也不是扎眼，只是覺得漂亮中有些...有些，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郭越介面道：“輕佻，虛浮，還有些邪異，對嗎？”

    阮玉小手一拍，小雞啄米般點頭贊同道：“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

    郭越笑道：“我是特意把他弄成這個樣子的。”

    阮玉小口微張，不解問道：“為什麼啊？”

    郭越捻指數道：“一者，平安生的太書生氣，若是站在你的身邊就會相形見絀，這纔是真正的扎眼，若是他也生的非同一般，別人反而會覺得他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二者，為兄覺得行走天下嘛，藝多不壓身，學會易容更是十分有必要的一件事，手腳跟臉不同，一張千變萬化的臉能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三者嘛，為兄真心覺得你們挺般配的。”

    說著朝阮玉眨了眨眼睛。

    阮玉臉一紅，目光垂地，默不作聲。暗忖道：“其實無論平安變成什麼樣子，她都喜歡。”

    平安乾咳一聲，捻起面上緊貼的一角，扯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坐下身來說道：“先吃點粥吧，正好我肚子餓了。”

    阮玉倚下身子，懂事的盛了滿滿一碗紅豆粥遞了過去，對郭越說道：“郭大哥也填填肚子的。”

    又盛了一碗擺在平安身前，說道：“大哥你嚐嚐的，看看味道好不好。”

    最後盛了一碗給自己。

    平安舀了一勺放在口中，覺得甜而不膩，濃汁入喉很是溫暖，誇讚道：“很好吃，你的廚藝又進步了。”

    郭越也端起碗來，沒有急著下嘴，先是嗅著撲鼻的香氣，讓香氣在顱腔中飄繞一陣，接著舀起半勺放在口中，濃羹鋪展在舌苔上，讓味蕾充分體驗每一滴汁液，之後才細嚼慢嚥起來，大讚道：“不錯，香氣馥郁，長谷玄繞，紅豆軟如泥酥，羹汁濃釅舒爽，回味無窮，阮丫頭的廚藝相當精湛，比起你嫂來也毫不遜色。”

    阮玉被郭越一通誇讚羞紅了臉，嘴瓣微分，含笑道：“哪有那麼好，郭大哥過獎了。”

    郭越“哈哈”笑道：“哪裏，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無需吹捧。”

    忽然一拍額頭，如夢驚醒般呼道：“對了，一聊聊的忘記了時間，你嫂現在還在城中客棧中等著呢，現在天色不早了，吃完我也該回去了，免得她擔心。一會阮丫頭幫我打上一份，也帶回去讓你嫂嚐嚐的。”

    阮玉乖巧的點點頭，回道：“好的，郭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