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王琳歸來
世界真的很安靜,無喧無囂,連如此繁華的城中都安謐了起來。
百無聊賴的衛士打著連天哈欠,不但是身居高位的人不喜歡這種天氣,其實很多人都不喜歡這樣的天氣。
對於這兩個衛士來說,下雨就以為她們要淋著雨水守門,這可不是一件好的差事,溼噠噠的蓑衣貼在身上就如同一片扯不離的狗皮膏藥,寒涼的冷風從褲頭竄進身軀,帶走一點一滴的溫暖,在這樣的天氣裡,哪怕是再驍勇,再有責任感的衛士,也不願意在長久的守在門口。
權貴要的是忠誠,而他們要的僅僅是一份足以讓家人餬口薪俸。
雨還是一直在下,一滴一滴,不很大,卻很密。
一陣驟加的馬蹄聲驚醒了犯迷糊的衛士,由遠而近,愈加清晰的縈如耳中,隨著蹄聲移近,一團白影以快捷無比的速度,出現在濛濛雨幕之中。
聲音越來越近,昏昏欲睡的衛士陡然精神起來。
王琳面目敗色的墜下馬來,跌跌撞撞的奔到府門,隨後便昏死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已風停雨歇。
身上的粘膩的衣物已經換過了,整個人被裹在厚實溫暖的被褥中,先前麻木的身軀變作陣陣痠痛。
夕陽斜掛,暮光還是有些刺眼,他只能眯起眼睛,微微挪了下腦袋,遊鳴山正趴在桌上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口舌上滿是火辣辣的燎泡,啟開寸寸龜裂的青白色嘴唇,嘶磨著喉嚨微弱道:“水...給我杯水。”
王琳話音剛落,遊鳴山一驚,轉頭看見蒼白的臉上眯開了雙眼,立刻起身過來,樂道:“醒了啊。”說完朝外扯著嗓子喊道:“外頭的,來個人給倒杯水。”
一個模樣嬌俏的侍女立刻進屋提壺倒上一杯溫水。遊鳴山朝王琳呶呶嘴,在眼神示意下,侍女機靈的倚在床頭喂王琳喝起水來。
侍女喂的很細,一看就是很會伺候人的主,王琳喝的也很慢,身子虛弱的人最忌快。
好一會才喝完一杯溫水,侍女乖巧的又給遊鳴山倒上一杯熱茶,這纔出門。
覺得嗓眼不那麼幹澀,王琳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怎麼樣,成功了嗎?”
遊鳴山伸腿把椅子勾在床前,一屁股蹲下來,笑道:“成了,沒想到你回來的還挺快,本以為再快也會晚個兩三天的。累傻了吧。”
王琳拉著僵硬的麪皮,慘笑道:“還頂的住。比不得你們,我不過是跑跑腿,你們是在賣命。”
說著看了遊鳴山的雙手一眼,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遊鳴山舉起雙手,不以為然的聳聳肩,笑道:“還能怎麼的,打妖怪打的唄。打人都免不了捱揍,打小山一般塊頭的妖怪怎麼可能不見點血。”
王琳追問道:“他們呢?平安呢,陸大師呢,張天師呢,他們傷的如何?”
遊鳴山面上一凝,心頭如負千斤,又迅速恢復了一貫的嬉皮,調侃道:“他們吶好的很,一個個都會飛來飛去,噴雲吐霧跟活神仙似的,哪裏像我這個只會幾把子死力氣的混人,被妖怪攆的像狗一樣亂竄。你是回來的遲沒有那眼福,要不然你也該去廟裏拜拜神了,那傢伙一個個厲害的...”
當遊鳴山還想滔滔不絕胡侃下去時,王琳無力的打斷道:“你撒謊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笑,說正事。”
遊鳴山避過頭去,低聲道:“你身子虛弱,等緩過來再說這些吧。我也該走了,不打擾你休息了。”
王琳心中一陣絞痛,吃力的撐開毫無神采的眼睛,乾裂的雙唇緩緩說道:“早晚都會知道的,沒什麼可瞞的,是不是他們...”
遊鳴山臉色瞬息變的幾變,目光垂地,頹然道:“平安受了很重的內傷,現在還在昏迷中,陸大師受傷更重,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廢了一隻胳膊,至於張天師,他...”
王琳愈加不安,心臟已經蹦到了嗓子眼,顫聲道:“他怎麼了。”
遊鳴山嗟嘆道:“他死了,跟妖怪同歸於盡,他死的很壯烈,很安詳,沒有一點點痛苦...”
王琳腦中轟然炸開,只有“他死了”三字盤恆其中,其他什麼他統統都沒聽到。良久,他才艱難出聲道:“他的屍身現在在哪,我...我想去看看他。”
遊鳴山傷情濃濃的搖了搖頭,低道:“沒了,當時...”
話未說完,王琳胸中的熱血直灌頭頂,慘白麪容扭曲成一個通紅的怪狀,嘶喚道:“連屍身都找不回來嗎!”
他胸部急劇的起伏,四肢劇烈的顫抖,掙扎著想要從床上翻起,可是在周身痛楚的貫徹下,他還是行之不得,只能高高的揚起面孔,披散的髮絲掩住了半邊面龐。
遊鳴山趕忙伸手壓下他,語無倫次的解釋道:“你不要這麼激動,你先聽我說...當時張天師打爛了整片江峽,峽谷都塌掉了,他的身子像紙一樣風一吹就散掉了。雖然術法上的事我不懂,可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找回他的屍身。”
“他說的沒錯。”
遊鳴山前音剛落,屋外傳來一聲附和。
杜龕輕聲走了進來,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王琳,淡淡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再折騰也是徒增傷感,這幫活著的人才更值得你關心。”
說著扭過來頭來看看遊鳴山的雙手,他的雙手因為使力又滲出了血絲,眉鋒稍起,略帶冷意道:“你要死要活我管不著,可他的雙手因為除妖傷的很重,險些就廢掉了,你是瞎了嗎?”
王琳聞言立刻停止掙扎,怔怔的看著遊鳴山的雙手,纏裹的紗布血絲蔓延,他的雙手輕微的顫抖著,面上也因劇痛沁出滴滴冷汗。
一種愧疚之情涌上心頭,冷靜下來的王琳痛苦的合上的雙眼,低道:“對不起,遊兄弟,我...”
遊鳴山擺擺胳膊,灑然道:“沒事沒事,都自家兄弟,流點血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著衝杜龕瞪去,鼻孔翻天,頤指氣使道:“傻站著幹什麼,都看見流血了還不過來包紮下?我流血流死了你賠的起啊。”
說完一屁股蹲在椅上,平直的攤開兩支手臂,哼哼起不知名的調子,眼裏眼裏就透著一個意思,“真不懂事!”
杜龕的長臉沒有拉長,歪著腦袋斜裡睨了眼前這個痞裡痞氣的傷號一眼,從衣襟裡掏出一卷白紗給他包紮起來,不鹹不淡的說道:“你是我見過臉皮最厚的撮鳥,若你是敵人,我真想把你煎炒烹炸好幾個來回。”
遊鳴山渾然不覺,敲著二郎腿美滋滋的笑道:“好歹老子是江陵的救星,啊不對,是救星的一份子,賞你臉才讓你包紮的,別人想還沒那個福分呢。說吧,又來刺探點什麼訊息?”
杜龕的眼皮翻了一翻,再也懶得看他,淡淡道:“自視甚高,這裏有什麼值得杜某刺探的。不過是奉王爺之命前去江峽巡視了一番,看看塌陷的江道多久可以恢復通暢。回府後就聽聞王琳回來了,於是順路過來看下,沒想到你這個火燒王府的賊人也在這裏候著,叫杜某好生意外。”
遊鳴山梗著脖子狡辯道:“哎哎哎,你可別血口噴人啊,什麼叫火燒王府,不就是不小心點了一棟房子麼,燒了正好省的翻新了,乾脆重蓋也好,王府又不差那幾個錢。”
杜龕一怔,差點被他的渾話氣笑了,三兩下包紮好,悶聲道:“王府是不差那點錢,但你就不怕大火會燒傷公主殿下嗎?再者,府裡小到一草一木,大到一屋一舍,都關呼王爺的臉面,你這一‘不小心’將王爺置於何地。若非公子殿下替你求情,任你再大的功勞現在也該進牢獄裏待著了。”
說完又鄙夷的斜了遊鳴山一眼,嗤道:“何況你那所謂的功勞也就那一丟丟罷了,真正有功的人現在都躺著呢,你裝什麼大瓣蒜。”
杜龕三言兩語就把遊鳴山貶的一無是處,偏偏人家還說的句句在理。
任遊鳴山再賴,也被說的無從反駁,被噎的滿臉通紅,腆著臉尷尬道:“沒有功勞有苦勞。你看人家蕭公子多講義氣,都知道給我求情,你這跟班的就只會冷嘲熱諷,不懂規矩。”
杜龕搖頭道:“就是因為給你求情,公子又被王爺貶斥了一通...”
王琳睜開雙眼,低啞的插道:“王琳代遊兄謝過公子美言。”
杜龕擺擺手道:“知道了,我會轉達你對公子的謝意的。”
接著惋惜道:“說來杜某也心驚不已,雖然未親眼見到除妖時的情狀,但見到崩塌的江峽,也足以見得當時的兇險,可惜呀,張天師這等高人不幸戰死,若是能率眾投入公子麾下,想必公子現在的處境也會大大改善。”
一想到張天師身死道消,王琳就滿腔鬱結,不禁有些後悔請他出山,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又不得不這麼做,若是他不肯出山相助,天知道江陵會死多少人,將士們要填多少條性命才能平禍。
更悔恨的是,現在自己連拜祭他一下都成了奢望,若是他還在人世,哪怕是身受重傷,哪怕屍身尚在,那也好啊。
那時候他是真心想收自己作衣缽傳人的,若是他還在世,自己會做出另外的選擇嗎?
種種紛亂的念頭衝擊著他的腦海,擾的他好不難受,只能極為痛苦的合上了眼簾,低喃道:“你們都走吧,我想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