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人轉
不得不說,庾信說的一點都沒錯,這樣一個心智過人之輩,無疑是非常有本事的。
蕭綱嘆了一口氣,慨然道:“是啊,猶記當年,朱異還是沈約沈大人親自向父皇舉薦的,直言此人才思敏捷,不可多得。沈大人果非尋常人,一語中的,此人短短十數年間就攀至此位,獨得父皇青睞。唉....”
不提還好,一提沈約,蕭綱就更鬱悶了,沈約是當時南國當之無愧的文壇領/袖,其賢名遠播四海,被譽為“一代辭宗”,連北邊的君臣都羨慕的兩眼發紅。
父皇不知在搞什麼明堂,既然不信任人家就讓人辭官罷了,既不捨得放人,又鬼使神差的搞一出“賽慄”打壓,恐嚇一番,愣生生逼得一位大文豪憂慮而亡,可悲可嘆。
說起來,沈約這個大才子與皇帝不但是同僚,更為好友,兩人的故事那也是精彩的很。
這兩人的故事很像一齣戲,確切的說是一出二人轉。
何為二人轉?
在田間地頭上,在市井小巷裏,隨處可見一旦一醜,二人手持扇子手帕,薄施粉黛,顧盼生姿,或邊說邊唱,或邊唱邊舞,像兩隻翩飛的花蝴蝶般賞心悅目。據專業人士考證,二人轉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其實不然,早在南北朝時期,沈約和梁武帝就演出過一場高規格的二人轉。
沈約歷經宋、齊、梁三朝,是個文學家,提出過近體詩的創作指南,還是個史學家,著述《宋書》一部。但沈約給人印象最深的不是詞賦,不是史著,而是他的瘦腰—沈約以其纖纖細腰,登上了古代香豔典故的排行榜:竊玉相如、偷香韓壽、畫眉張敞、瘦腰沈約。一時間,為情所苦、為情所困的書生們全然不管自身條件如何,均肉麻地自稱沈郎。
在南朝煙雨中,風姿俊朗的沈約搖一把摺扇,優雅地登場了
當年齊國未滅時,沈約,蕭衍,範雲等八人並稱為竟陵八友,每日裏詩酒酬唱好不瀟灑。尤其是沈約,作為八人中文采最好,名聲最響的人,頭頂的光環顯然要比其他人明亮得多。
但當時齊帝是卻並不看重沈約,只寵幸一位擅長阿諛奉承的小人,名叫“劉系宗”。不但如此,更曾明言“學士輩不堪經國,唯大讀書耳。經國,一劉系宗足矣。沈約、王融數百人,於事何用。”
這可把沈約愁壞了,天子這麼公然的奚落自己,心想自己一身才華跟抱負怕是付水東流了。
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蕭衍已不聲不響的成了一方諸侯。這個時候齊帝又狠狠的助了他一把——把齊國糟蹋的不成樣子後,好友蕭衍舉兵伐昏君,一舉攻破了都城,生擒昏君。
其實這時候蕭衍已經名為諸侯實為帝王,就差踏上龍座的那一步,可這一步他卻始終不敢邁出去。
換作蕭衍犯難的時候,好友沈約站了出來。他從天時、地利、人和等方面向蕭衍提出稱帝的可行性和正統性,聲稱如果蕭衍不稱帝,那真是辜負了南國子民,辜負了大好時機。
有了這位大文豪手中的筆桿子,再加上自己手中的刀把子,蕭衍頓時硬氣了許多,“勉為其難”的以“梁”代“齊”,成了當今的天子。
但是聰明一世的沈約這個時候也糊塗一時,這個糊塗是致命的,那就是他勸蕭衍殺掉齊國的傀儡皇帝。
要知道蕭衍現在已非昨日一同執扇賞花的好友了,而是一位實實在在的帝王。
帝王只講權術,不講情法。
新君殺舊君本不是什麼稀罕事,但蕭氏就是蕭氏,再怎樣也會背上一個殺害宗族的壞名聲,而且今天你能勸新君殺舊君,明天會不會又勸新君殺我這個舊君呢?
皇帝是不會犯錯的,只有臣子纔會錯,誰出的主意自然誰就是“替罪羊”,所以這個黑鍋沈約算是自己給自己扣腦袋上了。
雖然沈約有從龍之功,天子也對其恩寵有加,卻始終不予實權,加之沈約心高氣傲,兩人的關係漸漸疏遠起來。
後來,有一日,沈約侍宴宮廷,正好豫州進獻栗子。天子一時興起,便與沈約比試關於栗子的典故。久受冷落的沈約有點受寵若驚,但還懂得分寸,心想風頭不能蓋過天子,就故意比武帝少寫了三個。
天子得勝後自然喜不自禁,自己贏得可是當今南國的第一才子。
但沈約隨後又辦了一件糊塗事,出門後他對別人說,天子性妒,如果自己不讓著天子點,恐怕他會羞死。果然不出所料,皇帝聞之不但羞了,而且怒了,大怒,欲治沈約的罪,幸虧被沈約的朋友徐勉勸諫下來。
這個時候的沈約纔開始明白,自己沒變,可是朋友變了。當年人已成一國之君,而自己這個從龍之臣已無勇武之地了。
終於,失魂落魄的沈約累了,病了,也瘦了,原本豐潤的身形漸漸形如枯槁,他屢次上書請求辭官,但是天子豈能放他走?
恍恍惚惚中他夢見了曾死於自己舌下的齊帝,齊帝手持一把利劍,斬斷了自己滋事的舌頭。
沈約被駭的六神無主,於是請道士來作法,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
好一杆文人筆,這明顯是要把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啊,天子聽聞此事之後怒不可遏,連派數人譴責沈約,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沈約自此憂懼交集,終於在罵聲中撒手西去。
沈約死後,禮官商議後為其定諡號曰“文”,但天子猶自耿耿於懷,奪“文”贈“隱”,並解釋道,“懷情不盡曰隱”。天子金口一開,把沈約的德藝否定了個乾淨。
自此,一代文豪以如此“不光彩”的結尾收場。
當然,這是庾信跟徐陵與他閒談時點出的“趣事”,他知道這是二人在以前人事諫後人君。
蕭綱也是個文人,每每想到“沈約瘦腰”就覺得面上無光。
庾信很識趣的沒去再揭陛下的“醜事”,笑道:“可是當初沈大人也勸勉朱異清廉自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頭來朱異還是那個朱異。”
蕭綱也苦笑一聲,連連搖頭,嘆道:“罷了罷了,這些前事就不說了。依你看,同泰寺這件事本宮有沒有派人查探的必要。”
庾信用力點點頭,肯定道:“查,當然要查,殿下身為大梁太子,同泰寺中竟然出現了謀害聖上的賊人,豈可不查?若是不查的話,陛下會如何看待殿下,百官又會看待殿下,所以一定要查,而且要大張旗鼓的查。”
蕭綱搓摸著下巴,還是猶豫道:“這,會不會不妥啊,父皇那裏都不查,偏偏我這個做兒臣多管起‘閒事’來了,會不會惹的父皇不悅啊。”
庾信輕笑道:“殿下大可安心,陛下不會不悅,反而會龍顏大悅。於情,陛下與殿下是父子,於理陛下與殿下是君臣。俗話說,父受辱,子必還之,君受辱,臣亦還之,所以殿下必須查。”
庾信頓了一口氣,又徐徐道:“但是查與查的不同,殿下萬不可對外宣稱陛下同泰寺遇襲。”
蕭綱揉揉額頭,一臉迷茫道:“為何?”
庾信笑道:“陛下不想聲張出去,所以殿下更不可聲張出去。”
蕭綱更迷惑了,連忙問道:“可這樣一來,本宮又怎麼能大張旗鼓的去查?”
庾信狡黠一笑,敲了敲桌案,說道:“聽說前些日子同泰寺進了飛賊,也驚擾到了聖駕,近來皇城的飛賊有些多啊。”
蕭綱一愣,霎時眼生明光,撫掌大笑道:“高明,不曾想羊侃當日用過的說辭還能拿出來再用一番。”
庾信“呵呵”笑道:“只要有用就好,羊將軍不簡單吧,怕是早就猜到了陛下此行恐會遭遇不測,所以早早的就擺下了陣勢,等著對面上鉤,可惜呀,賊人甚為狡猾,一擊不中隨即遠遁。”
蕭綱驚訝道:“什麼?你說養侃早就猜到了?”
庾信確信的點點頭,正色道:“殿下,羊將軍是大梁,乃至天下間都罕有的名將,他此前怕是已經料到了這次成與不成的兩種態勢,所以才提前埋下了口風。而且恕在下直言,陛下雖然有些事情上顯得‘謹小慎微’,但殿下可萬萬不能如此,這皇城只有羊將軍纔是屏障,其他人,哼....”
蕭綱肅然道:“你放心,我記下了。”
又問道:“那浮屠塔重建一事,我又該如何?是否向父皇諫言?”
庾信大驚,趕緊擺手道:“萬萬不可,陛下心意已決,誰都勸不動的。先前傅大人已是先例,殿下若是再勸,恐怕會令陛下生疑,懷疑你結黨營私。甚至在下以為,陛下呵斥傅大人不免有敲打殿下的成分。殿下別忘了,陛下肯出同泰寺的原因是傅大人領著百官前去‘強請’的,而傅大人又是殿下你請出的。”
蕭綱瞭然的點點頭,說道:“明白了,那浮屠塔一事本宮就不過問了。”
庾信點點頭,說道:“是的,殿下絕不可過問,而且...”
說著壓低了聲音,慎之又慎的說道:“而且浮屠塔重建絕不簡單,可能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關係重大,大到連殿下你都承受不起....”
蕭綱聞言,心驚的抹抹額頭,小心翼翼道:“我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