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孽龍五
蔽谷輝光過後,江峽陷入了天凝地閉的寒窖中。
冰風厲卷,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張天師乾瘦的胸膛,這位百歲老人露齒而笑,拍拍平安的肩膀,毫不掩飾的指出他的錯誤。
或許他們還未深切感受到藏匿在江底的孽龍是多麼的危險,只能從周遭的氣場判斷它非常強。張天師卻從在操控分身對抗中非常直觀的體會到了那恐怖到令人心悸的力量。
冰封的寒柱矗立,酷厲的饕風吹不開頭頂的陰雲,雷光依舊流竄在黑壓中。
平安揉揉起伏不定的胸口,元氣傾瀉撕扯的他的五臟六腑十分難受,尤其是肺脈,彷彿著了火一般,喘著粗氣又給自己拍了一張寶貴的歸元符。
張天師降下身軀,踩在冰柱上,那寒涼似乎並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連說話都沒有噴出濃白的哈氣,吐字很從容,不快不慢,微笑道:“天一道的術法確實了不得,殺起人來比天師道的術法強的不是一鱗半爪,甚至可以稱的上全天下最兇厲的術法了,難怪皇帝當年奉天輔真人為國師。”
天地元氣自發引入丹田,緩緩修復著受損的經脈,平安低喘道:“可前輩說這殺不了孽龍。”
張天師搖搖頭,遙望冰結的江面,閃爍的光亮下似乎有詭異的陰翳正在慢慢騰起,喃喃道:“是啊,孽龍呀,那可是傳說中的生靈,不知郭琦他們走到那裏了,希望他們能快些趕來。”
這是眾人事先商議好的策略,張天師一行人先在江中引孽龍出世,陳曦和郭琦隨後載鎮龍碑趕來。
因為鎮龍碑天生剋制孽龍,雕琢後的威勢又太大,如果載著鎮龍碑出行,生怕孽龍有懾於此不敢冒頭,這樣的話鎮龍碑這件死物還如何發揮出功用,所以張天師決定以身為餌吊孽龍出水,等待來人救援。
這是一次豪賭,賭他們可以用盡一切辦法牽制住孽龍,賭鎮龍碑可以及時的送來,賭他們的命比孽龍的硬!
話音剛落,響亮的碎裂聲打斷了張天師的思緒。
凌亂的寒風捲過漫天的飛舞冰屑,一陣由遠及近的迸裂聲哀鳴起來。
佇立長空的張天師望向響動那頭,幽深的眸子聚焦在那裏。
江面的堅冰宛如一塊晶瑩的琉璃,琉璃上佈滿了令人扼腕興嗟的傷痕,一件渾然天成的瑰寶即將支離破碎,碧水隨著蛛網般縫隙緩緩溢位,淌在寒冰覆蓋江面上,空氣中飄來濃烈的腥味。
深埋江下的恐怖似乎在噬咬著一處處的冰封,他倒映在凝冰的身影隨著裂紋的蔓延,一同畫出了傷疤的痕跡,渾濁的氣味很快充斥在滿是殘光的冰谷。
張天師在刺骨的寒涼中望著裂紋的終焉,正是他的身下,沒有焦躁的立刻出手,從容的深吸一口,緩緩閉上了雙眸,柔聲道:“都退開些,大傢伙可算要出來了。”
三人聞聲立時退散,真正的較量要開始了,他們現在都是累贅,能做的只有退的遠遠的,用最快的速度調息好內氣。
……
漫天塵土滾滾飛揚,馬蹄急劇的踢踏著,一位騎士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飛一般的在塵煙中飛馳而過。
騎士的面容扭曲的不成樣子,似痛苦,似焦慮,他全身完全被汗水溼透了,衣衫緊緊貼在他的身上,鬢髮黏在他的眉梢。滾滾塵煙撲打在他身上,迅速跟汗水糅合在一起,從眉上淌下渾濁的泥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蟄的他生疼生疼,他只得抽出一絲絲的空隙往臉上一抹,露出那雙雖然疲累不堪,卻仍舊有神的眼睛。
王琳實在太累了,又累又疼,身上沉積淤青還未完全褪去,剛剛恢復了感覺他便急匆匆從屋中的密道鑽出,顧不得飽餐一頓就急匆匆的奔去驛館飛馳而去。
現在他能勉強俯在馬背上,頗為不雅的撅著屁股驅馬疾行,**的喘息中,才紅潤了不久的面孔又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
他很急,很慌,還很亂。這樣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可自從張天師走後,這種複雜的感覺強烈的涌上心頭,尤其是今天,這種感覺更加迫切的逼近過來,壓得的喘不過氣來,驅使他馬不停蹄往回趕去,似乎若是晚上一步,就會永遠失去無法割捨的東西。
腦海中每每浮現那個怪老頭,雖然相處短短兩日,可那種莫名的親近感讓他覺得十分舒服,十分不捨,而且他總覺得老頭子似乎有什麼事沒有坦誠的告訴自己,他也有很多問題想再請教於他。
《絕書》深深藏掖在他的懷中,他發誓回去之後一定會用心琢磨,而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等我,等我...”
於此同時,郭琦和陳曦也在駕船急急駛在江中,他們更慌,更亂尤其是郭琦。
他已經覺得心臟快要從胸膛中跳出,一張大紅臉已經快憋的滴出血來,扯著嗓子衝舵手嘶吼道:“快點!你們聾了嗎?再快點!”
這是他多年以來第一次衝弟子們發火,他實在按耐不住自己的焦慮了,只能發泄在他們身上。
陳曦看著熱汗蒸騰,氣喘如牛的弟子們,只能用最大的平靜勸慰道:“鎮龍碑沉重異常,他們已經盡力了,你又何必衝他們發邪火,大家都很擔心師尊安危,又不是隻有你一人。”
郭琦望著黑布遮掩的鎮龍碑,壓著心火磨聲道:“就是因為鎮龍碑沉重,我才擔心不能及時趕去。原本我就不同意師尊以身犯險,那可是龍呀,孽龍!當初那麼多門中的前輩齊齊出手才壓了下來,如今憑師尊想以一人之力牽絆住,那是何等的兇險。”
陳曦嘆息道:“可是我們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只能冒險一試,若是...算了,師尊吉人自有天相,你我儘快趕去就好。”
說著踱在一個明顯氣力不支的弟子身旁,一把抄過他手中的船槳,替他搖起槳來。
郭琦也狠狠跺了一腳,跑了過去。
……
這孽龍極其狡詐,封印它的枷鎖還未完全卸下,它不會冒冒失失的就去獵殺敵人,始終深埋江底給眾人制造麻煩。
可麻煩終究只是麻煩,只要張天師在前擋著,幾乎沒有致命的威脅,它終於按捺不住了,蠢蠢欲動要露出真正的獠牙。
憑眼睛去捕捉它的蹤跡幾乎是不可能事情,憑耳朵又容易被崩裂的聲響所迷惑,所以張天師選擇封閉視覺跟聽覺,憑觸覺跟直覺去尋找潛伏在暗中的兇厲。
腦海天地之氣的脈絡漸漸清晰起來,一團雄渾的凝為實質黑紅色氣團在江底時聚時散,無數縷黑白相間的氣流在空中碰撞著。
忽然,一道耀眼的、驚人的閃光衝破了黑暗,水缸粗細的霹靂劈向張天師。
三人汗毛乍立,神色俱變。
張天師不閃不避,也避不開,天地之力豈是人力可以度量的。
雷霆毫無懸念劈在張天師頭頂,卻沒有灌注在張天師身上,只見他不知何時高舉手臂,那雷霆已經被他牢牢鉗在掌中,化作一個電光閃耀的雷球!
刺眼的光芒在掌中翻滾跳躍,像一條條銀蛇在奮力掙扎扭曲。
張天師滄桑的面龐上浮出比雷霆還要奪目的笑容,自信的笑容是對敵人最大的挑釁,他淡淡道:“老道六歲學道,十八歲技藝小有所成,二十歲開始研習雷法,如今已過百歲之齡,從來都是我劈人,還沒人敢劈我,你這孽畜倒是好盤算,一區區一道雷霆就想把老道灰灰了去。”
江底那團黑紅氣團似乎也被駭了一陣,竟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猙獰的物相。
張天師陡然睜眼,目中碾轉的星河像是要衝刷乾淨世間一切惡濁,揮掌拋下掌心雷球,雷球在脫手那一刻變作爆裂的雷霆之箭以更加璀璨的鋒芒衝那團藏匿的黑暗射去!
“滾出來!”
呵斥聲通天徹地,震懾雙耳。
雷箭轟碎堅冰,直灌江底,一聲似牛似虎的咆哮聲炸響,龐大黑影嘶吼衝了上來。
冰塊飛崩,浪屏翻掩,孽龍終於破水而出!
龍者鱗蟲之長,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也。其背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其聲如戛銅盤。口旁有鬚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龍無尺木不能昇天。呵氣成雲,既能變水,又能變火。
這就是傳說中的龍。
可這孽龍與之大相徑庭,它九頭昂立,每一頭大小不一,口中兩排巨大的獠牙呲錯,齒上滾淌著腥臭的液體,額上高高頂起一條稜骨,骨端內卷,軀上佈滿黑紅色鱗片,鱗甲厚實,片片如金鐵一般閃著寒光。
唯有居中那頭像極了傳聞中的龍,可它頂上骨角也並非鹿角,而是兩根同樣內翻的稜骨,鼓泡的眼珠碧光森森,比最詭厲的毒蛇還要陰毒。
每一條龍頸上都纏繞著鏽跡斑斑的鐵索,鐵索尾端延伸在居中那頭龍首後頸下,索隙被一把沒入龍軀的黑色短劍卡住,從它撲出水面的那一霎那,劍傷處就不斷有褐色的血液滲透出來,或許這把短劍纔是孽龍掙脫不去枷鎖的原因。
孽龍搖晃著九個巨首,發出震天的嘶吼,音浪蕩得張天師鬚髮狂舞,暴虐的性情展露無遺。
不愧是孽之當頭的邪獸,單憑這份沖霄的煞氣,以張天師的心境跟手段都不由犯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