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你的勇氣,我的勇氣
屋中的氣氛愈發不安起來。
他的麪皮剎那間失去了光澤,如枯槁一般頹敗,牙關緊鎖,擠壓著齒縫道:“我不會讓你們替我抗下罪責的,我自己抗!”
大哥緊閉雙目,脖頸的青筋激烈的顫動起來,像一座即將迸發的火山,再有一絲絲觸動就會噴涌出炙烈的岩漿,低壓道:“怎麼抗?你扛得起嗎?”
他的腦中“嗡嗡”作響,亂成了一團漿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從北到南,好像都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他也不知該如何去抗這彌天大禍,一陣重若萬鈞的無力感遍佈全身,壓得的透不過起來。
可他爲了保留最後一點點眷戀,還是掙扎道:“我會想辦法的,會想辦法的。”
大哥的眼睛忽的撐開,怒火再也無法壓抑,一股腦的竄上天靈,焚燒了他全身的血液,像頭一再被挑釁,終於忍無可忍的暴老一般咆哮道起來,“什麼他媽/的狗屁辦法!跟本就沒有辦法,你抗不住的,沒人能抗的住的!”
他的熱血也激涌起來,雙目赤紅的也像一頭暴虎,不同的是他更像一頭被獵人步步緊逼,圍追堵截在末路的兇獸,尋找最後一點點求生的機會。
同樣嘶吼道:“你根本不相信我!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行,我能為你出生入死博功業,你為什麼不肯幫我一次?就這一次就好。你分明是捨不得這身功名,你太自私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失去理智的人往往傷害都是最親近的人。
大哥臉色驟然大變,刷的一下變的慘白,眼前昏天黑地一陣,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靈魂都要飄向遠方,幾欲站立不住,踉踉蹌蹌的退在門框上,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他像是被逼到懸崖邊上,進不得亦不得,歇斯底里的吼道:“我說你太自私了!”
“好!”
話音未落,一聲崩響,木門被砸的粉碎,大哥已經躍在院中,散發著澎湃的戰意,一雙可怕瞳孔死死盯著他,渾身的骨節劈啪作響,指著他寒聲道:“好的很,真沒想到你爲了一個女人會說出這種話。”
“實在好的很,既然如此,那就各憑本事吧,你我手下見真章,若能贏了我,從此天高海闊,若是輸了....”
他飛身掠在身前,血液在全身瘋狂的悸動,嘶啞道:“一言為定,我們兄弟很久都沒...”
“閉嘴!”
大哥率先攻去,他舉起雙掌狼狽的戰了起來。
當他說出那句誅心之言,他就已經後悔了,只是覆水難收,惡言難改,只能硬起頭皮蠱惑自己是對的。
可惜謊言終究會破碎。
正如這場戰鬥,一人心懷怯悔,束手束腳,妄圖螳臂當車;一人戰意高漲,火力全開,意圖用雙拳打醒裝睡的痴人,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粗壯的庭柱倒了一根,院牆塌了大半,滿地的殘磚斷瓦,碎泥灰土,斜陽影下,他蓬頭垢面的倒在廢墟上,髒破的衣衫滿是鮮紅的拳印字,嘴角溢位一抹硃紅。
他的肘臂支在地上,試圖站起身子,掙扎了幾次,還是躺了下去。
大哥站在他的身前,他的衣衫雖然凌亂,卻完好無缺,長髮披肩,卻不凌亂。他的雙手滴瀝著殷紅的血,全身只有兩處印字,一處在脖頸,很薄的一縷指痕,一處在心口,很淡的一抹掌印。
他啟開裂著血絲的嘴唇,嘶啞道:“我輸了。”
大哥拍拍衣衫,然後彎下腰去,蹲在他的邊上,輕輕拂去他身上殘留的瓦礫跟灰土,喃喃道:“你知道爲了回到這裏,我們死傷了多少弟兄嗎?”
他失神的望著天空,低道:“很多吧,大約兩萬人。”
大哥認認真真的說道:“一萬八千六百餘人上下。”
又問道:“你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嗎?”
他僵硬的扭了扭脖子。
他知道隨大哥過江的兵馬都被打散塞到拱衛都城的兵馬中了,至於還剩下多少真正的心腹,可能沒幾個了。
大哥笑笑,淡道:“不足三百人。”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嘆道:“爲了回家,死傷了這麼多弟兄。現在回家了,你又要走,我承認我的確有私心,可是誰沒有私心?”
“你想攜一個有夫之婦私奔我不怪你,因為你我是親兄弟,你這一身的傷疤都是替我受的。如果真的可以,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甚至不要全家的命都會助你。可是,你鬥不過的,我也鬥不過的。”
“再者說,以你的身份,地位,你可以給她遮風擋雨嗎?只會給你們引來無窮無盡的災禍,你捫心自問,你夠資格嗎?”
“你夠資格嗎?”
這句話狠狠的戳在他的心口,把他的心也一刀劈成兩瓣,茫然的望著天邊落日。
“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大哥把半塊古樸的虎形玉符扔在他的身上,起身拍拍灰土,一言不發的走了。
只有半塊,另一半在應該在的人手中。
他終究還是失約了,他把自己關在屋中,關了整整五天。
直到第五天深夜,臨近了第六天,他才失魂落魄的來到那片林中,那裏空無一人。
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鳴,密如瀑布的雨水沖刷下來,他發瘋一般衝進了雨瀑中,衝去了那處府邸前。
那道闊氣的大門在漆黑的雨夜中,極盡幽暗,陰森,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恐懼,彷彿萬丈深淵,不可逾越,他怔怔的站在前頭,失去了扣響門環的勇氣。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風止,長街上只孤獨的留下一個身影。
他佝僂著身軀在寒夜中茫然的踟躇著,遠處的竄出一條骨瘦嶙峋的野狗,夾著尾巴一頭撲進了垃圾堆覓食,見一個比它還要狼狽的身影踉踉蹌蹌的搖晃過來,背上皮毛頓時乍立,尾巴翹的直挺,呲出兩排交錯的犬牙,對他低低咆哮起來。
他青紫的面龐悽然一笑,轉身走進了另一塊黑暗中。
——
涼風輕起,月亮不知何時悄悄掩上,夜色深若濃墨,沒有竹影的林子多了些許悲愴的味道。
離羊飲下最後一滴涼酒,胸腹中升起的淡淡暖氣驅不走經久的酷寒,面無表情的倚著身子問道:“你,夠資格嗎?”
遊鳴山的面上再也不復初時聽故事的悠然,愜意全無,酒意讓他胸中“燥”熱的厲害,思慮良久,垂首低喃道:“不夠。”
離羊的聲音飄忽起來,沙啞中透著一種魔力,淡淡說道:“你想夠嗎?”
遊鳴山猛然覺得有萬千斤壓在他胸口,倔強的掙扎著道:“想。”
“可是...”
離羊急促的冷聲:“可是什麼?”
遊鳴山喉舌都給燥熱烘烤住了,忐忑道:“可是我怕我做不到,連那個人都做不到我的事情,我一個平頭百姓似乎更加艱難,而且...而且,我還是個賊。”
離羊搖搖頭,目光中閃爍出火花,在夜幕的尤其閃亮,沉聲道:“這都不是問題,那個人失去了勇氣,所以他丟掉了機會,你不同,你有時間,有勇氣,更有足夠多的機會。”
“而且就是因為你出身卑微,所以綻放的光芒會更加明亮,璀璨,只要你敢,就一定有機會。”
遊鳴山全身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緊緊攥住雙拳,定聲道:“我該怎麼做?”
離羊面無表情的面龐拉扯出一絲微笑,在夜裏顯得格外驚悚,可遊鳴山看去尤為歡喜。
低啞道:“留下來。”
遊鳴山的心提到嗓子眼兒上來,急不可耐的問道:“留下來做什麼?”
離羊的目光從他的臉上轉到遠處的那出樓閣,慢慢悠悠的又轉到他的臉上,淡淡道:“留下來助蕭王爺打天下。”
遊鳴山一聽,頓時眉頭擰在一塊,滿心不悅的嘟囔道:“這也太噁心人了,坦白說,我不喜歡這個人,這人心胸狹隘,連自己的親人都不管不問的,我在他手下辦事不痛快。”
離羊眉梢挑了三挑,點點頭,又搖搖頭,出聲道:“你的話只能算作一半。蕭王爺雖然不招人待見,就連我也瞧他不上,可他的地位畢竟在那裏擺著,你要想短時間內有足夠大的功名加身,就一定要依附在他身下,這沒得商量,也沒得考慮。”
遊鳴山瞳仁驀然緊縮,寒聲道:“難道我不可以依附別的王爺嗎?”
離羊忽然渾身泛涼,靜寂的夜裏傳來的聲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覺得這小子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膽大,甚好!屏聲靜氣道:“可以,但是不行。你別忘了,你是要娶人家,不是要搶人家。就算再怎麼樣,那也是父女,你把人家父親打趴了,還怎麼娶人家?”
“再者說,萬一人家發狠,一氣之下把女兒遠嫁他鄉,甚至嫁給你依附之人的屬下,你又該怎麼辦?”
遊鳴山張張嘴,冰冷的氣息頓時萎靡下來,這一出他是真沒想過,不過這等權貴,哼哼,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出來,只好悶聲悶氣道:“好吧,爲了她,我可以忍!”
離羊笑笑,拍拍他的肩頭,起身道:“很好,今天談話到此為止,記住你今天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