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茶道
伏牛山,自有靈秀,玄妙觀觀門所在,便是伏牛山繞南陽城北山麓之處,山不在高,伏牛山之名,因道尊李耳行經此處,得獲神牛,因而記,大道西行八千里,騎牛下山有氤氳,有仙則鳴。
世間道場雖供奉不同,但教義相通,這道祖天尊的遊西之事,世人傳頌,數論本源,敬列其首,都稱為無量天尊,玉陽子執掌玄妙觀十五年,雖不明玄修之事,但得守真道,以《連山》《歸藏》《周易》為要,通以‘玉照十二真經’‘稱雲八道妙法’,精於爻算,無愧通經明義,解卦為次,趨吉為主,南陽百姓若有諸惑,算籤卜卦,都曾得玉陽子了通本心,指點迷津。
可是要論世人香火口頌,玉陽子深感不如眼前的道人。
雖說當世未曾定論道統正宗,可一國之教,又豈是玄妙觀這破落道觀可比?自太祖奉道,純陽宮便已當了這世間百年的道門擎柱,教化萬民,開明本悟,纔有瞭如今這家有道傳,敬壇仙神的大同之世。
“希夷師兄蒞臨此間,未有遠迎,失禮。”玉陽子奉茶倒斟,從茶爐飄蕩出縷縷滾燙水汽,襯得對座道人彷彿似仙。
一件墨紋相間的道袍,甚是乾淨,內外雙層,內裡純白的衫子緊貼著膚表,於袖腕處翻扣回臂上,擺下掛出豎結,前後三道,結成一個道結,上銜陰陽魚與乾坤八卦的圖樣,用的也非金絲玉縷,只以黑白線鉤織,這身道袍,從開朝至今,惟有三人穿過,畢竟是御賜之物,用料做工都極其精細考究,出自譽滿天下的‘綾緞御裁’之手,雖無華飾,穿上後,卻自有不凡氣度。
與御封璽綬的得道天師不同,國師之任,上至祈天應詔,下至論經講義,需得萬民歸心,一如那呂祖。這位道號‘希夷’,俗名也是希夷的道人,便是自當朝設下‘欽天御監所’後的第三任國師,第一位,正是呂祖。
與呂祖相同的是,二人也同爲純陽宮當代掌教。
“玉陽師兄多禮了,希夷繁於俗事,少有結訪,此次未遞道碟便來叨擾,委實是希夷唐突,擾了清靜。”俗名陳希夷的道人,模樣比玉陽子還要年輕個幾歲,玉陽子以師兄相稱,大抵是因其手握國祚道宗,份量之重,遠在他玄妙觀之上。
待水沸騰‘撲哧’地從壺口滿溢,玉陽子用一塊潔白布巾,握著壺柄,將沸水倒入茶盅之內,又用鑷子拈了小塊茶餅,緩緩用玉箸攪散,青花瓷盅內,一道紅黑茶液從底端散開,卻把盅內的水染得紅濃一片。
玉陽子的動作極為緩慢,卻沒有耽擱任何功夫,他緩緩說道:“秋時這普洱纔有滋味,希夷師兄見笑了,每到這秋冬之時,我便總是手足冰疆,約莫是年紀到了,省下用度存了些私貨,本是我自飲之用,師兄來得急,觀裡沒有備什麼好東西,只能用些下涿之物糟踐師兄,莫要怪罪……”
陳希夷微笑道:“玉陽師兄肯以珍物招待,希夷感激都來不及,何來怪罪之說。”
玉陽子和陳希夷斟滿茶杯,各自飲擢,好在今日不是初一十五,觀中靜修,玄妙觀這偏靜的茶室也無人來打擾,淡淡的茶香飄散。
陳希夷忽道:“我本不愛飲茶,但自拜晤那爛陀寺大乘勝通法師,他精擅茶道,並說‘茶中有禪’,我便時以查究,後陸羽大家集論茶說,編撰成冊,才知茶中不止有禪,茶中還有道……”
“哦?”玉陽子放下茶杯,“希夷師兄在茶中悟出了什麼?”
“都是些小道,不足為論,只是想到那勝通法師,以百法明門論說世間之法,最後仍歸無為之法,說儒者釋者道者,皆為眾生耳,只是在這入世出世之上,三家論爭尤甚,有些感觸。”陳希夷也放下了茶杯。
玉陽子作傾聽狀:“願洗耳恭聽。”
陳希夷輕笑了一聲,開口道:“儒者入世為天地立心,釋者入世為普度眾生,道者入世為掃清寰宇,出世卻歸於一處,了悟紅塵,隱於南山,終究只是獨善其身……”
玉陽子琢磨道:“這般三教同流,甚是宏遠,可惜我資質低下,難以明悟,只知些卦籤算詞。”
陳希夷含笑說道:“玉陽師兄出世功夫,讓希夷汗顏,唉,希夷俗務纏身,難以超脫,卻仍還是要為這寰宇掃一掃濁氣。”
玉陽子默然半晌,最終嘆道:“希夷師兄志存高遠,力頂傾廈,玉陽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