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些，我之前在仙居里受了委屈，哭嚎過了，便也不再去想……”張簡說著，卻又覺得這話說出來不太妥當，二者相較之痛，不可同日而語，未免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思，便住了口。

    甄瑤側去身子，背對張簡方向，大抵也是不願多談。

    張簡胸口疼痛，呼吸不暢，又咳嗽了幾聲，那凌遠志功力深厚，只是一腳，竟也差點要了他的性命。躺在床上，竟是不自覺地練起了返虛功，閉目凝息，意走玄冥，返虛洞玄，一念神清。

    恍恍惚惚之際，昨夜與凌遠志交手的那一幕幕，竟是浮現眼前，一招一式，纖毫畢現，像是第二次撲上去時，若他用的不是‘起山河’，而是改用以‘斂’意為主的‘吞乾坤’，便能把凌遠志逼退，且反手間，還能以一式‘破蒼穹’以氣御形，指破刀勢，屆時反佔上風，如今一一對照，才發現自己當時對敵本有諸多破解之法，可卻偏偏一個都沒用上。

    畢竟手生，況且臨敵時，不會有暇隙給他來考慮怎麼變招，這一番冥想回悟，倒是讓他獲益良多。

    不知過了多久，甄瑤緩緩側轉過來，看著張簡，卻見張簡平躺在床上，一呼一吸之間，綿綿悠長，甄瑤自幼習武，明白一些吐納之道，甚至在武學的造詣上，她是要勝過張簡一些的，這也多虧了甄夫人教導有方，不過甄瑤練的大多是外家功夫，刀槍劍戟，奇門暗器，是正宗的‘殺人道’，而甄瑤，卻從未殺過人。

    這也無怪，甄夫人身為女帝暗衛，從小就被當成殺手來培養，與甄瑤雖是母女，但出身境遇，卻是萬萬不同的，就是甄瑤想，甄夫人也不會允許她殺人。

    殺生是罪，不管如何冠冕堂皇，造下殺孽，便有違人道，甄夫人自生下甄瑤後，便深信此理，也是自那時成爲了虔誠信徒，逢佛拜佛，遇道躬道，但終究是殺孽難贖，早年為女帝掃除帝王路上一切障礙而沾染過的鮮血，到底還是償還了。

    甄瑤回想當初，心中又是悲痛，淚溼眼眶，父親臨終時說與她的話，是如今唯一還能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只是父親把自己許給了這個小道士，卻令人難以理解，這小道士，也不過是後天武夫境界，真動手的話，甚至還不如自己。

    殺她父母的凌遠志，半步先天，在江南道上也是赫赫有名，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成了先天高手，一代宗師，甄瑤其他不想，只想殺掉凌遠志，但這般仇敵，實在叫人心生絕望。

    她不知道什麼仙居，只見過黃松子凌空術法，但她也常聽人說，先天之境，也可到踏雪無痕的地步，所以難以揣測黃松子到底有厲害。但看黃松子行事，該是隱世高人，也與這小道士無甚關係，也不用想那黃松子會出手幫她。

    待張簡斂息睜眼，側過頭，與甄瑤目光交接。

    少年少女，就這麼對望，張簡覺得氣氛有些凝滯，率先開了口：“甄姑娘，你……有什麼打算嗎？”

    甄瑤目光中充滿仇恨：“我要殺了凌遠志！”

    張簡想要勸慰，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道：“那凌遠志有些厲害，我們……打不過他。”

    甄瑤頓時心中懊惱，咬牙道：“他殺了我爹孃，不殺他，這血海深仇如何得報？”

    張簡猶豫了片刻，回道：“甄姑娘，你想報仇我能理解，不過眼下我們身上有傷，去與那凌遠志搏殺，實在沒什麼勝算，那凌遠志也說了，他背後尚有金陵王府，勢力龐大，這江南不宜久留，不如我先帶你去西州找我師門的天機師叔，師叔身懷斬龍之術，該有辦法。”

    仙居里的諸位師叔，張簡只知道天機師叔的事，至於平日精研玄黃丹藥的谷塵師叔和雲琅師叔，在張簡看來，似乎更像醫師一些，而平日裏不苟言笑的玄靈師叔，以及閉關時間非常久的青烏師叔和玉鼎師叔，與張簡沒什麼言語，仙居書閣裡也沒有遊軼事紀，所以也無從考冊。

    至於掌教真人，除了畫符，似乎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甄瑤深深看了他一眼，默然許久後，才又說：“你都打算好了，還問我幹什麼？”

    張簡有些哭笑不得，說道：“我也只是打算，要是你不願意，我們再另尋他法。”

    “隨你。”

    這句隨你，大概有些嫁雞隨雞的意味，少女總要矜持些，兩人又相識淺淡，儘管有父母之命，但肉麻話是說不出口的。

    張簡‘哦’了一聲，說道：“那等傷好些了，我們就上路，得趕上樓蘭論道。”

    “樓蘭論道？”

    “對，極樂教邀天下玄門去參加論道大會，我師門的師叔都去了，我這次就是跟著師叔下山的。”

    甄瑤聽到了‘極樂教’這三個字，臉色略有些異樣，說道：“我阿孃說，璟兒就是被帶到西州極樂教……”

    “倒是正好。”張簡如是說道。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約莫都是甄瑤問，張簡答，問的也大多是身世之類的問題，三兩句就講完了，畢竟張簡身世比甄瑤簡單多了，從小就無父無母的，在仙居里長大，至於仙居里的六位師叔，一位掌教，也不過多說上幾句相貌脾氣，大概就像一張白紙，平日裏除了抄寫道經，便是守爐子看丹火。

    “不過我兩年前接管廚灶，師叔們都說我做的菜好吃，改天有機會做幾道給你嚐嚐。”張簡大概是終於找到了些值得炫耀的長處，語氣頗為自豪。

    甄瑤道：“書裡不是有說君子遠庖廚嗎？”

    “咦，此言差矣……”張簡搖頭晃腦地道，“這句話並非如表面那般膚淺，所謂君子遠庖廚，前面還有一句，君子之於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才當遠庖廚……”

    甄瑤撇了撇嘴，大概瞭解了張簡為人，放在俗世裡講，就是個喜歡掉書袋的呆子，江湖閱歷基本為零，但是呢，少女心裏隱約覺得，這是個傻得可愛的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