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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謀逆(三)

    那正廳上,不良人扛著個麻布口袋,丟在地上,待唐松鶴親自解開麻袋後,眾人有些愕然。那麻袋中,是個人,準確點來說,是個小沙彌,身高模樣,不過是稚童總角,頂多十歲上下,穿著件寬大僧袍,頭上光溜溜,該是還未受戒,不曾燙下香疤。

    這小和尚像個肉墩一般,左右看著,樣子十分可愛。

    唐松鶴緩緩道:“諸位莫看這小沙彌年幼,但也廢了不良人多番功夫才抓到。”

    慕容候遲疑片刻,目光審視那小和尚,向唐松鶴問道:“唐大人,這就是你所說的極樂教妖人?”

    “千真萬確。”

    堂內眾人瞧了瞧,實在看不出這小沙彌有何邪門之處,那小沙彌只是目光賊溜溜地看著慕容候身前席案上的糕點,不時嚥着口水,大概是嘴饞,但又不敢出聲討要,慕容候瞧得有趣,從盤中取了一塊桂花糕,對那小和尚問道:“想吃嗎?”

    小沙彌見那塊桂花糕白裏透紅,老遠就能聞到那香味,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慕容候舉著桂花糕,伸了出來,那小沙彌猶豫再三,但像是實在頂不住糕點的誘惑,挪步走了上去。

    “殿下……”

    慕容候舉起另一隻手,示意無礙。

    肉球似的小和尚走到近前,一把搶過了慕容候手中的桂花糕,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三兩口就把那半掌大小的桂花糕吞入腹中,最後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掌上的糕餅渣,這般模樣,與尋常的孩童無甚差別。

    慕容候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該是吃了桂花糕,便沒了對慕容候的戒心,聽到慕容候問話,當即甕聲甕氣地回道:“佛生。”

    堂內的眾人,其中不乏有平日為討甄隱重用,多方翻閱佛經寶典的人,一時竊竊私語,這樣的法號,口氣倒是不小,一作佛生永珍,二作佛陀轉生,而且不似尋常佛家子弟那樣論宗排輩,敢以佛字為號,這行徑本身便是瀆佛。

    慕容候又問道:“你從何處來的,師從何門?”

    “我……”小和尚佛生剛想開口,但見堂內目光炙炙,又立馬住了口,只是道,“我師父不讓我說。”

    “你師父不在此處,說了他也不會知道的,你要是說出來,我便再給你一塊桂花糕,怎麼樣?”慕容候如是說道。

    小和尚眼睛瞪得極大,盯著慕容候案前的糕點盤子,不停地嚥着口水,剛纔吃的那塊桂花糕,顯然是遠遠不夠解饞,可隨即愁眉苦臉道:“不行,我師父要是知道了,會罰我不準吃飯的……”

    慕容候微微一笑:“一塊不夠的話,這一盤都給你怎麼樣,飯嘛,有了這些糕點,還怕餓肚子不成?”

    小和尚猶豫不定,像在衡量,吃飯和吃糕點,哪個更好。

    一旁的唐松鶴忽然出聲道:“你若不說,我便告訴你師父,你私底下溜出去偷吃東西。到時候,讓你師父賠償銀兩!”

    小和尚嚇得‘哇’的一聲坐在地上,竟是慟哭了起來,哭聲慼慼:“我肚子餓……師父沒回來……”這一哭,可謂是摧心傷肺,小孩子哪裏分得清事急權重,只是覺得自己犯了錯,讓師父賠錢,實在罪大惡極,是以哭得傷心至極。

    “快說,你和你師父是從哪裏來的,來這裏要做什麼?!”唐松鶴佯怒發問。

    “我們……從西州來的,師父說……就在這裏,要結清夙願。”小和尚哭哭啼啼地回答著。

    慕容候嘆了一口氣,問道:“你師父是誰?”

    小和尚哭得更傷心了,以為這些人要去找他師父告狀,打滾撒潑,死活不肯開口。

    唐松鶴聽得煩悶,喝了一聲:“說!”

    這一喝,極為洪亮,響徹堂內,小和尚被這一喝,嚇得止住了啼哭,呆呆地看著唐松鶴。

    “呵,好個威風凜凜的儒教賢人,對付一個十歲娃兒,連‘聖人宏音’都能用上,這便是你們的禮義廉恥?”一個聲音從堂外傳來,彷彿在耳邊炸響,傳入堂中眾人耳中。

    原本一言不發的甄隱聽到這聲音,臉上露出恍然神情,道:“枯心和尚,你竟是極樂教的人,我甄家究竟何處招惹到了你,你要來害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話音未落,已有一人從堂外進來,面相枯惡,脖子前掛著一串惡骨念珠,正是先前糾纏黃松子,又與張簡二人一道回來的那大和尚,法號——枯心。

    枯心一躍數丈,來到佛生面前,摸了摸佛生的光頭,一邊說:“娃兒乖,不怕不怕,師父來了。”

    唐松鶴冷笑一聲,緩緩道:“對付你這等邪教妖人,也不必顧什麼禮義廉恥,你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要負隅頑抗,逼我親自動手?”

    枯心和尚淡然道:“我雖未修成金身,但單單憑你七十二賢之一就要把我留下,未免過於異想天開。”

    “這是自然,佛門叛逆裡,除了你,當世再無第二人可至大神通境界,單憑我一個七十二賢,確實拿你毫無辦法,所以,我還請了些幫手過來,誅惡扶道,吾輩修士皆義不容辭。”唐松鶴負手而立說著,有幾道身影也從堂外竄進,來到他身側。

    連唐松鶴在內,一共八人,其左四人,有人手持書卷,有人揹負木柴,有人斜捉魚竿,還有人扛著鋤頭,漁樵耕讀,有稱‘林間四賢’。其右三人,衣著錦緞,頭頂官紗,為唐松鶴同門師兄弟,因其師尊號‘澹庵’,故號‘澹門四賢’。

    八賢聚首。

    枯心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下暗忖,這唐松鶴好大的手筆,七十二賢,一下子來了八個,看來今天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枯心雙手合十,忽然轉過頭,看向甄隱,開口說道:“甄檀越,小僧雖已叛離五臺山,但先師恩重,檀越家與先師結下善緣,小僧不敢有加害之心,其中隱情,檀越可與尊夫人詳問。至於令公子的病禍,蓋因先師圓寂,贈予尊夫人的淨念菩提,與先師舍利遙相感應,福重壓身,但只要過了這一劫,令公子福緣無雙,當有大為。”

    甄隱目光呆滯:“大為?什麼大為?”

    枯心不再說話。

    卻是唐松鶴道:“這邪門妖孽說得輕了,甄大人,令公子已不在府上,唐某已接到訊息,稍前些時候,高囚已帶著令公子,遠赴西州,以後說不定,令公子能成極樂教中的大人物……哦,忘了與甄大人說,那高囚,也是極樂教中的人。”

    甄隱只覺一陣目眩,差點站立不穩,向那枯心問道:“這些事……她都知道?”聲音嘶啞至極,猶如失語。

    枯心和尚低唸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開口道:“甄檀越便自己去問一問吧,小僧說千道萬,信者恆信,況且此間之事,不僅僅是令公子,尚有些不好言說的東西,只有尊夫人可解你心中疑惑。”

    甄隱當下便衝出了堂內,慕容候出聲道:“跟上去。”

    但一道魁梧身形,擋在門前,金色的佛光,猶如天上赤陽,枯心雙手並於胸前,玄素僧袍鼓脹而起,被金光浸染,彷彿成了件袈裟。這猶如佛陀降世的景象,把廳內眾人嚇得魂不附體,唐松鶴一腳踏出,這正廳彷彿抖了一抖,只聽他一聲暴喝:“七賢助我!”

    八賢並列,左輔右弼,唐松鶴腳尖一點,一掌推出。

    虎嘯龍吟,銀光炸裂,便是一聲轟響,將正廳的頂蓋掀開,八賢各立一方,將枯心圍於正中。

    慕容候仍坐在廳前,只不過沒了頂蓋,抬頭一看,就能見那一輪月滿,十四的月亮十五圓,今天,便是八月十四,離中秋不過一日,慕容候忽然有些感慨,怎得這般團圓佳節,偏偏有這樣一樁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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