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日快樂
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外科手術室裏,黃鐸抬頭看了一眼時鐘,在手機上輸入一條簡訊,“晚上我有一臺開顱手術,估計整晚都不會回來,你倆自己過生日。”
隨後他把手機放在洗手池旁的塑膠筐裡,開始在助手的協助下進行消毒和著裝。
刑偵大隊的停車場裡,梁勳看了一眼黃鐸發過來的簡訊,快步向自己的車子走去。梁茵早就等在那裏,正在朝他揮手。
“怎麼樣?沒傷著吧?”梁勳剛剛走近,雙胞胎姐姐便拉著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梁勳搖搖頭,沒有說話。儘管和姐姐的感情很好,但是他不喜歡梁茵的過度關心,這樣會給他太大的壓力。刑警辦案抓人,難免會有受傷的時候,而每當遇到這種情況,姐姐就會勸他改行。
梁茵卻對此毫無自覺,繼續用她柔柔糯糯的聲音問到,“我聽說都動槍了!牛剛說程隊長找你談話了,會不會受處分啊?”
梁勳聞言有些煩躁,開啟車門,把手裏的禮物盒子用力地丟進後座,反問到,“你怎麼那麼想我受處分啊?”
梁茵對弟弟突如其來的火氣感到有些驚詫,平時梁勳不會這麼對她說話,“我不是擔心你麼!怎麼回事?”
梁勳知道自己的態度不太好,實在是因為今天經歷太多讓自己感到壓抑的事情,早上的江灘殺人案如此,之後又有萬慶讓他想起自己的父親和童年。
他嘆了口氣,轉頭看著姐姐,耐心地解釋到,“有個人渣把他老婆孩子綁在廁所,打的跟什麼似的,怎麼還有這種人啊?”
“那你動手了沒有?”梁茵瞭解他的脾氣,知道這件事會讓他產生怎樣的聯想。
梁勳想也不想就胡謅了一句,“沒有……”
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問,梁茵都已經能夠猜到真正的答案。梁勳的童年同樣是她的童年,弟弟吃過的苦她同樣經歷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件事同樣引發了她不愉快的回憶,再看到眼前梁勳那執拗的樣子,頓時也有些生氣,轉身就想要離開停車場。
看到梁茵不開心,梁勳頓時慌了,趕緊拉住她,“我錯了!我錯了!”
“你是驢!”梁茵氣呼呼地回頭罵了他一句。
梁勳立刻嬉皮笑臉地迎合到,“行,我是驢!走吧,咱們玩兒去。”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過生日。”梁茵裝作氣還沒消的樣子,背過身去,臉上卻不經意流露出幸福的微笑。這個龍鳳胎弟弟,總是把她放在了第一位。
梁勳一手拉著姐姐有些冰涼的手,另一手拉開副駕的門。梁茵這才半推半就地上了車。
上車之後,梁勳發動車子,正準備掛擋起步,右手卻被姐姐一把抓住。他轉頭看時,只見梁茵正拿著一個精美的同生結款式古玉手鍊,細緻地往他的手上戴,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那溫柔嫻靜的樣子,與其說是姐姐,不如說更像一個母親,或者妻子……
梁勳趕緊回過頭,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荒誕想法而感到羞愧。
梁茵卻毫無察覺,一邊幫他綁好手鍊,一邊說到,“保個平安。”
梁勳尷尬地笑了笑,掛擋開車,迅速離開停車場。
同一時間,在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手術室裡,黃鐸主持的開顱手術已經正式開始。
他站在手術檯前,接過助手遞過來的電動開顱鋸,一手握緊手柄,另一手緊壓傳動軸。鋸片摩擦顱骨,瞬間發出尖銳的噪聲,同時骨末和鮮血四處飛濺,在黃鐸的綠色手術服上留下了大片的汙跡。甚至有些骨末都濺到了他的護目鏡上,他的雙眼卻一眨不眨,手也依然穩定如故。
助手拿著一團棉花,輕輕地幫他擦掉護目鏡上的骨末。
黃鐸一邊用力按壓傳動軸,一邊說到,“咱們什麼時候能夠換進口的擺動式電動開顱鋸,現在這個實在是不好用!”
助手聞言聳聳肩,“黃醫生,您也知道,咱們是小地方,經費有限。您不是準備去上海了嗎?那裏的大醫院肯定有。”
……
夜幕漸垂,江濱的一座遊樂園裡,燈火逐漸亮起,一座旋轉木馬上,沒有孩子,只有梁勳和梁茵這對龍鳳胎姐弟,一人跨著一匹已經有些脫漆的小馬,隨著音樂起起伏伏,像江面的波濤,又像人生的旅途。
梁勳下巴枕在玻璃鋼的馬頭上,眼神迷離,聲音也如同緩緩流淌的江水那般空靈,“記得有一回,咱們六歲,我想買糖吃,跟他要錢。他什麼都沒說,上來就是一個巴掌。你攔著,他就連你一塊打。他說我倆是掃把星,剋死了媽還有臉吃糖……”
梁茵聞言皺了皺秀氣的眉頭,顯然這段回憶同樣是她心中抹不去的痛。
梁勳的聲音顯得越發遙遠,就像漸漸遠去的兒時記憶,“那次以後,我真的以為我倆是掃把星,真以為我媽是我倆害的……直到我懂事才知道,難產是可以選擇保大人的。我就想:他為什麼不讓我們死,留著咱媽呢?讓我們活著,又恨我們,何必呢……”
玻璃鋼製的馬兒聽不懂他的自言自語,旋轉木馬自顧自地轉了幾分鐘之後終於停下,梁茵走過來拉起他的手,“別想那些事了,都過去了。”
生日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也許是一年中最快樂的一天,但是對於姐弟兩人,每一次生日都是一次直麵童年回憶的艱難掙扎。他們總是在努力地守護內心的那片淨土,奈何歲月卻正在無情地消磨他們兒時的純真。
終於,兩人像兒時一般手拉著手離開了遊樂場,把孩童們的歡聲笑語遺忘在身後。
過了馬路,對面就是繁華的步行街,各種流動小吃攤每到夜裏就會一字擺開,吸引那些外地遊客,以及沉湎於兒時味道的本地人。兩人手拉手行走在步行街上,不一會兒各自空閒的那支手中就多了一堆各色小吃,然後像情侶一樣互相餵食。
帶著桀驁野性的帥哥,與知性嫻靜的美女,這樣的組合時不時會吸引路人羨慕的目光。但是沒人知道,這對看似情侶的姐弟倆,內心卻沒有一絲的欣喜,只是默默地走在霓*虹燈下,孤寂得與整個城市的忙碌毫不相干。
不一會兒,兩人走到一家服裝店邊上。梁茵的目光被櫥窗裡的塑膠模特兒身上的一條白色連衣裙所吸引,眼神中流露出的淡淡渴望,讓之前出塵得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她墜入凡間,增添了幾許人味兒。
梁勳見狀看了姐姐一眼,她的身上還穿著教堂發的灰色高領襯衫,別說什麼露鎖骨了,就連脖子都被包住了一小半,只差一件修女袍就成了貨真價實的修女。雖然教堂的襯衫很符合梁茵那種出塵的氣質,但是灰色還是太樸素了一點,讓她有些黯然失色。
於是梁勳硬拉著姐姐進了這家店,為她選了一條漂亮的白色大圓領連衣裙,既不會暴露,也不至於保守。
在弟弟的軟磨硬泡,以及店員的不斷鼓勵下,梁茵勉為其難地走進試衣間。等她一臉羞澀地走出試衣間時,梁勳覺得整個店面瞬間亮堂了。
此時的梁茵給人的感覺不再是個沉悶的修女,而是降臨的天使,美麗不失聖潔,優雅讓人無法褻瀆。她自己其實也很喜歡這件白色連衣裙,忍不住對著鏡子不停轉身,欣賞這件連衣裙在不同角度下所展現出來的美。
隨著梁茵的每一個轉身,鏡中的女人也展現出千種風情、萬般婀娜,把她緊緊封閉的內心暴露出來。
梁勳的雙眼看得發直,這纔是他回憶中姐姐最美的樣子。
記得十五年前,他們還在豆蔻年華的時節,梁勳就曾經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給姐姐買過一件白色的連衣裙。
那時梁茵看著那件連衣裙,雖然眼中流露出渴望,嘴上卻擔心地問到,“哪來的錢?別偷他錢,又揍你!”
少年梁勳明明是靠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攢起來的錢,卻倔強地回答到,“揍唄!快穿上給我看看!”
當時兩人站在江堤上,梁茵看了看四周,搖搖頭,“先不穿,弄髒了。”
梁勳則傻笑著對姐姐說,“穿!”
那時陽光明媚,堤壩之下江水泛着晶瑩的白色浪花,兩個無暇的少年依然快樂。
梁茵最終拗不過弟弟,帶著白色連衣裙躲進了小樹林,不一會兒換好了衣服出來。白色的短裙下露出修長的腿,上半身還套著校服。校服拉鍊沒拉,走到梁勳面前時,她微微敞開校服,讓弟弟看了一眼連衣裙的全貌。
少年梁勳始終樂呵呵地傻笑,已經完全被姐姐的美麗迷住。
梁茵卻害羞地說到,“短了,這怎麼穿啊?”
於是兩人一邊走,一邊唱著粵語的生日歌,一同慶祝自己的十五歲生日。
十五年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穿著相似的白色連衣裙,梁茵跟著弟弟再次來到江邊,看著江面上繁忙的過往船隻,突然開口說到,“就是那次,你突然掉下去了。”
梁勳楞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姐姐剛纔也回憶起了十五年前的往事,“記不清了,我就記得你穿那裙子特好看。”
梁茵微笑地搖搖頭,這時她的電話響起,螢幕上顯示來電為“黃醫生”。她接了起來,“喂”了一聲之後,就是長時間的安靜,最後又“嗯”了一聲,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梁勳等她掛了電話纔開口問到,“老黃啊?”
“他祝我倆生日快樂。”梁茵點點頭,微笑著轉過身,背對江面,“不早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