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終章輓歌
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走廊盡頭,兩名警察把守著一間病房。走廊的另一頭,程隊長手拿著一本有些年頭的黑色筆記本正走過來。和兩名守門的刑警點頭示意之後,他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內,修成璞孱弱地躺在病床上,掛著點滴。
“你放心……我們會盡量讓你活久一點的。”看著修成璞一臉痛苦的模樣,程隊長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同情。
他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那裏頭的記錄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都是殤溪村一帶有關於修成璞的各種刑事案件。有些案子已經由修成璞手底下的混混們擔下罪責結案了,有些則因為證據不足成了積案,還有相當一部分則是原告或者報案人主動撤銷控訴。
這些案子的絕大部分都已經過了法律追訴期,除了十五年前他們加諸於梁茵身上的侵害。而且就算是梁茵所受的侵害,如果不是黃鐸一直私下保留著十五年前的驗傷報告,現在怕是也很難進行舉證。
梁勳一直很想把修成璞逮捕歸案,程隊長又何嘗不想。奈何這隻老狐狸過於狡猾,遲遲沒有露出馬腳,才逍遙法外這些年。
還是那句話,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多行不義必自斃,修成璞的時候到了。
總而言之,程隊長盯了修成璞二十年,直到今天,終於有機會將其抓捕歸案。
程隊長把這本老筆記本里的案子一件一件向修成璞進行覈實,花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多事情修成璞自己都已經忘了,也沒有追訴的必要,單單梁茵的案子,就可以判他十五年,而他卻根本活不了那麼久。
臨了,程隊長看了看手錶。
已經錯過了時間。
他乾脆上街買了一瓶白酒,提著酒來到看守所。看守所的審訊室裏,黃鐸已經先一步等在那裏,孤零零的,只有一盞檯燈照著他的臉。
程隊長進來,把門關好,從公事包裡拎出白酒和兩個酒杯,放在桌子上。他把檯燈關掉,屋裏陷入一片幽暗。窗外的高牆擋住了明媚的陽光,只剩下窄窄的一線光帶投在兩人腳下。帶著手銬腳鐐的黃鐸看得見,卻夠不著。
“出殯了,應該就是這會兒。咱們去不了,就在這兒送送……”程隊長一邊說著,擰開蓋子,把兩杯酒滿上。
黃鐸沒有回答,雙手顫巍巍地捧起酒杯。受到手銬腳鐐之間鏈條的限制,他的雙手無法舉高,只能低頭喝酒,就像遺體告別儀式時的默哀。
兩人陷入沉默,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這是倆人人生中最後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黃鐸的房子賣了捐獻給兒童基金用於醫療救治,屋子已經差不多被清空了。在梁勳曾經的臥室裏,復仇女神厄裡倪厄斯的拼圖畫已經完成,並且被摘下來放在了桌子上,靜靜地躺在無人的房間裡。
與此同時,金子山陵園的一間靈堂裡,幾個和梁勳要好的警察同事站在牆邊,看著不遠處的棺槨。牛剛哭著走過去上香,娟姐則趴在阿峰的身上啜泣。
相比於憂傷的氛圍,靈堂裡反覆播放的輓歌卻顯得柔和而悠揚,是梁茵喜歡的《葡萄園夜曲》。
這時候,追悼會已經結束,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推著車子,準備把遺體送往焚化室進行火化。
玻璃棺槨裡,梁茵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裙,胸口捧著十字架,美得就像童話裡的睡美人一般。她的槍傷在額頭上,已經被入殮師用精湛的手藝所隱藏。
梁勳痴痴地站在玻璃窗前,看著姐姐被送入殮爐,消失在火焰之中。是姐姐在最後關頭跳出來,擋住了那顆子彈,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了弟弟。當時梁勳以為自己死了,跟著姐姐一起倒地,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記憶的長河翻滾起來,往昔的美好記憶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溯……
教堂裡,合唱團的孩子們歡快地從禮拜堂裡跑出來,從梁勳的身邊經過。其中一個孩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上個月抓捕的殺人犯萬慶的女兒。
小女孩一身白裙,回頭對著梁勳嫣然一笑,像極了幼年的梁茵。
教堂後面的宿舍裡,梁茵的房間裡迴盪著管風琴的樂聲,一縷陽光穿過狹長的窗戶,在房間裡綻放,映得滿室生輝。
十五年前,少女梁茵第一次來到這裏。帶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創傷,來這裏尋求慰藉。她揹着陽光走進教堂,就像一個從天國光芒裡走出來的天使一樣。
從此她生活在這裏,每天擦洗椅子、掃地擦窗,然後被管風琴所吸引,趁著沒人的時候走過去偷偷按動琴鍵,聽著音管裡傳出悅耳且厚重的聲音。
二十五年前,夏日的晚風吹動樹葉,凋敝的古塔前一對龍鳳胎姐弟在玩耍。弟弟瘋跑歡笑,姐姐唱著歌——《葡萄園夜曲》。
“曾經荒涼的土地上,
怎會鋪開綠色的山崗,
曾經苦澀的汗水裏,
怎會澆灌朵朵鮮花,
果園上空的星星喲,
一閃又一閃,
告訴我,告訴我,
愛會描出最美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