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現場還原
覆蓋整個華南地區的暴雨下了一天一夜,終於在熱帶風暴的氣旋消失之後停止了。天空一片清澈的蔚藍,如同一顆毫無瑕疵的藍寶石。天邊掛著一彎彩虹,像一條項鍊將這枚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地面上。
趁著雨後初晴的好天氣,刑偵大隊開始對連環殺人案做最後的收尾工作——程隊長親自帶隊,押著犯罪嫌疑人黃鐸前往幾處殺人和棄屍現場進行現場還原。
首先來到的是當初處理陳功成屍體的那處江灘。因為暴雨剛過的緣故,長江水有點渾濁。從上游帶下來的泥沙把整條江畔都弄得一片狼藉,這對於現場還原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事到如今黃鐸也沒打算隱瞞什麼,從頭到尾都如實地把當初自己走過的地方一一指出,諸如停車位、殺人第一現場、銷燬染血衣物的位置。刑偵大隊的痕跡檢驗師們則在他的指引下,努力地在被大雨沖刷過的地面上尋找殘存的物證,比如燒焦的衣服纖維等。
也就是在這裏,黃鐸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刻站著江灘上,看著忙碌取證的刑警們。他的思緒飄飛……
十五年前,刑偵大隊的指認室裏,當年還只是一名普通刑警的程警官拿著一支鋼筆在做記錄。黃鐸在一旁悲慟地哭泣。
指認室裏的兩名犯罪嫌疑人犯的是交通肇事罪,本該由交警大隊負責,但是這兩人身上帶著其他刑事犯罪的案底,又揹着殤溪村幾起民事糾紛的官司,所以程隊長特地把人從交警隊提過來審問,順帶著看看這起交通事故是否另有隱情。
“現在說吧,你認識他們麼?”他問黃鐸。
黃鐸只是哭,看了程警官一眼,並沒有回答。
“你不要怕,這是法治社會,要相信法律。我再問你一次,你認識那兩個人麼?”程警官不甘心地追問。
黃鐸低下頭猶豫著。交警大隊那邊已經有了定論,是交通意外,也就是說,現在就算向程警官指認兩人的恐嚇行徑,也不可能重判對方。過失殺人罪,結合光頭和獨眼身上揹着的那些個小案底,按最高刑期,最多判他們七年,不痛不癢。
兇手七年的牢獄就能彌補他失去妻女的痛苦?那是不可能的!
幕後指使者修成璞,出賣他的陳功成,難道坐視兩人逍遙法外?那是更加不可能的!
如果法律不能給予相應的懲處,那麼黃鐸打算自己來。他臉上的悲痛神色慢慢轉化成了一種憤怒的冷漠,抬起頭看著年輕的程警官,表情冰冷而堅定,“不認識!”
程警官聞言嘆了口氣,失望地合上筆記本,把嫌疑犯移交交警大隊處理。
那一天,纔是黃鐸邁錯的第一步。
時光悠悠,十五年一轉而過,事情竟已發展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出乎當年黃鐸的意料。
他回過神來,看了看遠處忙碌的程隊長,又看了看頭頂湛藍的天空。
大雨不但洗淨了天空,也滌盪了他的心靈,熄滅了仇恨的火焰。
十五年前的案子,拋開直接造成黃鐸妻女死亡的光頭和獨眼,那幾個其實都只是幫兇。當初他最恨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出賣他的陳功成,另一個就是躲在幕後的修成璞。現在陳功成死了,修成璞雖然逃過一劫,黃鐸卻並不覺得遺憾。
據程隊長說,因為十五年前的輪*奸案被曝光,修成璞同樣被收押,刑偵大隊接下來將徹查這傢伙這些年來犯下的罪孽。只是修成璞恐怕等不到上法院的那一天,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將在病痛中度過人生的最後幾個月,為他這輩子所做過的惡事接受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懲罰。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離開長江江濱之後,第二站是清江,也就是連環殺人案第二次及第三次棄屍的所在地。相比於長江,清江畫廊景區一帶的綠化相當不錯,水土保持也比較完好,清江水名副其實地清澈依然。站在江堤上,低頭便可看見自己的倒影,以及倒影下水底的游魚和卵石,一目瞭然。
人活著總會有迷茫,總會走岔路。然而等到蓋棺定論那天,這輩子的善善惡惡、是是非非,卻同樣是一目瞭然。
此刻的黃鐸雖然還沒到人生最後的時刻,但也已經看通透了。有些事,他終究是做錯了……
幾天前的那個晚上,養父子倆人生中第一次共飲、暢飲,在跌跌撞撞中相互扶持著回家,就如同這十五年的縮影。這一幕本該讓黃鐸珍惜眼前的幸福與美好,然而他始終無法放下內心的仇恨。
當晚回到家之後,梁勳把爛醉如泥的養父安頓好,回到自己的臥室裏躺下。他前腳剛走,黑暗之中,黃鐸睜開了眼睛,醉意全無,有的只是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黃鐸確認梁勳已經睡下之後,微微掀開客廳的窗簾,見到路邊蹲守的程隊長驅車離開,便開始繼續自己的復仇行動。他貼身換上一套全新的手術服,這是待會兒摘取死者內臟器官時要用的。事成之後一把火燒乾淨,不留痕跡。然後他又從自己的衣櫃裡取出一套黑色外套和黑雨鞋,在雨鞋的左腳裡塞進一個紙團。穿上雨鞋之後,他就成了警方“發現”的那個跛子。
今晚是第三次作案,黃鐸沒打算帶上樑茵。其實在殺害陳功成之後,第二次作案時,他就沒再帶梁茵。說實話,養女當晚臉上流露出的恐懼多少還是觸動了他內心的柔軟,不願意再強迫對方配合自己。
他用車子拉著失去意識的胖子和獨眼龍,在漆黑的山路行駛,最終來到了廢棄兵工廠的廠房。就在他取完內臟器官往胖子的屍體上澆汽油時,背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自首吧!”神色憔悴的梁茵就在他身後。
聽到背後的聲音,黃鐸沉默了一會兒。事實上覆仇行動進行到這會兒,他手上已經粘上了五條人命,心裏的戾氣已經在慢慢的消退。只是他不甘心就這麼停手,當年的仇人還有修成璞沒死,除了陳功成,他最想殺的就是修成璞。修成璞沒死,這仇就沒完!
想到這裏,黃鐸點燃了手中的火柴,丟向了胖子的屍體。突然騰起的火光對映在他的眼中,仇恨的火焰也隨之重新旺盛起來。
於是他轉過頭,看著養女,“你來幹嘛?”
梁茵被他眼中的兇光嚇到了,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不要再幹了,這太可怕了!你收手吧,我會報警……”
黃鐸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聲色俱厲地蹬著她,“說什麼呢你!你忘了他們怎麼對你嗎?想想你弟,他有朝一日記起來,會善罷甘休嗎?那時候他會殺了修成鏷、殺了那幫畜生!你我都救不了他。只剩下修成鏷了,我的計劃天衣無縫。梁勳那邊你幫我安撫一下,他想起來一切就白費了。其他什麼都不用管,好嗎?爲了你弟,也為你……明天我去抓修成鏷,你要來!”
聽到養父拿弟弟威脅自己,梁茵頓時亂了陣腳,淚水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你是爲了你自己!”她最後看了養父一眼,扭頭跑開。
黃鐸看著養女傷心離去,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愧疚之情,畢竟他的本性是好的。如果不是被那些惡人逼迫到家破人亡,他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步。說起來他是個醫生,這輩子救活的人何止五個,更不用說他殺的五個都是該死之人,他覺得自己問心無愧。
不管了,按計劃進行。
收拾完兵工廠這邊,黃鐸把剛剛摘除的兩副內臟器官泡進裝滿了福爾馬林的大玻璃瓶裡,便驅車來到玄隱家的院子外。這裏他已經事先來探過,熟門熟路。
玄隱今晚不在家,是黃鐸事先用化名跟他談了一個業務,今晚要在金子山陵園裏通宵做法事,最快也得天亮才能回來。黃鐸有大把的時間進行佈局。他把泡著五份內臟器官的大玻璃瓶放在牆角的盒子堆裡,從懷裏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毒藥投進涼水壺裏,這才施施然地離開。
黃鐸回到家時,天已經朦朦亮。梁勳還在睡,似乎在做噩夢,臉上的神色非常痛苦。梁茵卻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神情呆滯,顯然還沒從昨晚那一幕中走出來。
黃鐸也不準備睡了,今天是妻子和女兒的十五週年忌日,一切也終於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他到洗手間裡洗了把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然後回到沙發上坐下,等著梁勳起床。
養父女倆各懷心事,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句話都沒說。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大亮,梁勳神情恍惚地從樓上下來,即有宿醉的願意,更多的則是因為之前的噩夢。
“走吧,等著你呢。”黃鐸率先起身,領著兩人輕車熟路地再次往南郊的金子山方向駛去,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