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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迷失

    隨著黃鐸的情緒爆發以及修成璞親口承認,梁勳終於得以確認當年在自己昏迷期間所發生的的事情。這足以解釋一輩子都沒和修成璞打過交道的養父為何會對其恨之入骨,並且展開瘋狂的報復。

    如果說梁勳對於黃鐸的遭遇還僅僅是同情,那麼梁茵的感受則截然不同。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悲痛欲絕的養父,想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不禁悲從中來,再也無法保持十幾年來的逃避心態,開始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修成璞。

    十五年來,梁茵對於眼前的這個男人充滿了恐懼,巴不得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對方。然而每次午夜夢迴,她都會再次經歷當天的噩夢,在夢裏看到那一張張醜惡猙獰的嘴臉。每次淚流滿面的醒來,她甚至不知道是噩夢可怕一些,還是殘酷的現實更加可怕。

    不是說夢境和現實是相反的嗎?為何現實經歷過的東西,還要在夢中重現一次又一次?

    不是說時間最終能夠沖淡一切嗎?為何十五年前的痛苦至今仍然無法淡忘?

    兩個人之間不過短短的幾米距離,對於梁茵來說,卻像耗費了半生時間才能走得完;明明是一片平整的地面,對於梁茵來說,卻像走過了刀山火海一般,每一步都心如刀絞。

    雖然花了好一會兒工夫,她終於還是走到了修成璞的面前,用盡全身力氣捶打在那張因為病痛折磨而顯得更加猥瑣的臉上,同時發出壓抑卻又撕心裂肺的低吼。這是她壓抑了十五年的痛苦和委屈,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

    姐姐的痛苦觸動了梁勳心底最柔軟的那根神經,他趕緊上去抱住姐姐,試圖安慰,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修成璞看見梁勳氣勢洶洶的樣子,頓時瑟縮地蜷起身子,嘴裏喊著,“我有罪!我有罪!我只想活命,只想活命……”

    然而他這輩子低聲下氣的次數實在是太少了,以至於話才說到一半,又恢復了曾經無法無天的樣子,“可我的罪已經……贖清了。哈哈哈……”

    修成璞雖然是個加害者,但是他始終覺得自己挺冤。十五年前說好了拿梁茵抵梁大賴的八萬欠款,卻白白捱了一刀。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梁茵當初的那一刀,不僅僅是帶來一時的傷痛,更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了隱疾,是導致他罹患肝癌的重要誘因。

    一想到這點,修成璞就覺得自己虧了。既然已經虧了,他對於梁茵也就不存在什麼虧欠之心。迷信的他始終認為自己就算曾經有罪,老天降下來的傷病也已經贖請了曾經的罪孽。於是他開始行善,希望透過這種手段來抵消罪孽,換回健康的身體。

    他的嘴硬和不知悔改終於觸怒了本就滿腔怒火的梁勳。梁勳揪著修成璞的衣領,把他拽了起來,用槍指著他的頭。

    梁勳的動作讓場面再次陷入了無聲的僵持。

    梁茵停止了哭泣,生怕自己的哭聲刺激弟弟。

    修成璞也被嚇到了,手腳發軟,不敢作聲。

    就連一心要置修成璞於死地的黃鐸都顯得非常安靜,沒有去火上澆油。對他來說,仇恨只有透過自己的雙手來終結,其他任何方式都無法告慰妻兒的在天之靈。更何況他對梁勳的感情也是真實的,不希望養子手上沾上人命。

    於是大家都沉默著,等待梁勳慢慢消化內心的怒火。

    有那麼一瞬間,梁勳確實想要扣動扳機,一槍了結眼前這個惡貫滿盈的傢伙。

    是這個傢伙,讓姐姐十五年來困頓於夢魘!

    是這個傢伙,給黃鐸帶來了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痛!

    這種人渣,死不足惜!

    然而他終究沒有忘記自己是個刑警,偶爾壓抑不住憤怒毆打一些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已經是他的底線所在。至於動用私刑或者公報私仇,那完全違背了他的原則。

    報仇?放手?無論哪個,都是艱難的抉擇。

    最終,梁勳還是頹然地鬆開了手,放棄了親手報仇的誘惑。手中的槍放下,手腳癱軟的修成璞也落下。

    梁勳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情緒剋制下來,但是心理已經徹底扭曲的修成璞卻覺得自己抓住了對方的軟肋,不但沒有絲毫收斂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加張狂,“你……你是警察,你不會殺我的……我真奇怪……你這個脾氣怎麼當警察的?哈哈哈……那天我也就是嚇唬嚇唬你爸,誰知道你……你自找的懂嗎?你覺得我是臭流氓,那我就是臭流氓嘍,你姐的事,賴你!”

    梁勳當了多年刑警,見過了各種罪犯,但凡會厚顏無恥地用這種無賴邏輯來為自己開脫罪責的人,都是無可救藥的傢伙。這種人,要麼會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要麼會二進宮、三進宮,最終死在監獄裏,總之沒有改邪歸正的可能。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問題是修成璞居然把罪責推到了梁勳的身上,這就讓他忍無可忍了。

    就在梁勳揮起拳頭準備痛毆修成璞一頓的時候,黃鐸終於出手制止了他。“不能打了,驗傷會漏出破綻。”

    梁勳沒想到黃鐸這麼冷靜,不由得反問到,“你打算怎麼幹?”

    “封建迷信,走火入魔,自殺……查不出來。”黃鐸說出了自己最初的計劃。

    梁勳有些失望地看著養父,“我查出來了。”這些年他見過太多的謀殺犯,都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熟知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犯罪,遲早會有受到法律制裁的一天。

    黃鐸卻沒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顧自地說到,“因為你想起來了。本來沒人查的出來,你知道,我的計劃是完美的……到現在仍然是這樣。”

    也許吧。

    梁勳不置可否。此刻他想到的是十五年來發生在這個家裏的點點滴滴,他想到的是黃鐸這十五年來是如何一邊瞞著自己,一邊醞釀今日的復仇。

    黃鐸隱忍了十五年,終於制定出他自認為“完美”的計劃。撇除梁勳與梁茵心靈相通並且突然恢復記憶這個變數,這個計劃確實沒有明顯的漏洞。但凡是缺乏關鍵線索的謀殺案,尋找嫌疑人的殺人動機是破案的關鍵。而黃鐸的動機被隱藏在十五年前的那起交通事故之中,就算是經驗豐富的老刑偵,也很難會將他與這個案子聯絡起來。

    古人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已經是忍耐的極限。誰想黃鐸竟能不動聲色地隱忍十五年,隱忍到讓所有人忘記了他與獨眼龍及光頭男之間的糾葛。

    那麼這十五年來,黃鐸爲了實現今天的計劃,究竟做了多少準備工作?

    梁勳努力地回憶著,然後想到了十五年前住進黃鐸家裏的那天。

    當時程隊長和黃鐸在對酌,頭上纏著紗布的少年梁勳在一旁安靜地吃飯。

    程隊長指著矢志要成為一名警察的少年梁勳問到,“他這個沒有後遺症吧?”

    那時單純而誠實的少年梁勳下意識地開口回答,“我記不清……”

    “沒有!”是黃鐸及時打斷了他,沒讓他說出失憶的事情。

    此時梁勳不禁要思考一個問題,當時已經滿懷仇恨的黃鐸為何要幫他成為一名刑警?

    是爲了讓他親手來履行法律的正義,將間接殺死黃鐸妻兒的兇手修成璞繩之於法?

    顯然不是。

    如果當時的黃鐸想要依靠法律,就不會隱忍到現在,而是應該及時向程隊長反應情況。

    那麼黃鐸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梁勳想不通這個問題,只得開口詢問,“我本來當不了警察,對嗎?”

    “對,你是創傷性失憶症。”黃鐸並不否認,“我騙了程隊長,你才當了警察。”

    說到這裏,他又有些懊悔,“我怎麼能允許你當警察的?但是我沒辦法,因為怕你知道真相,你就會報仇……那你這輩子就完了。你會去殺他,殺他們所有人。你會死,他們不會。但我不一樣……我的計劃是完美的:修成璞試圖用巫師續命,派玄隱殺人祭祀,最終走火入魔,自己開了自己的膛……‘慈善家’死於封建愚昧,多完美!”

    話已經說開了,梁茵也不再瞞著弟弟,“所以我們騙你……我不想你當警察,希望的你永遠記不起來。”

    “你們殺人!”梁茵的話讓梁勳接受不了。他始終希望姐姐置身事外,希望姐姐只是被迫旁觀了黃鐸的謀殺罪行,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梁茵是同謀。

    聽到“殺人”兩個字,黃鐸也憤怒了,激動地大喊,聲音打破了古塔外的寧靜,“我要報仇!要親眼看著他們死在我眼前!當他們一個個跪在我面前死掉的時候……啊……”

    黃鐸的話語有種莫名的魔力,讓梁勳回憶起了連環殺人案几名死者的慘狀。之前面對那些畫面,梁勳感到的是恐懼,此刻知道這些人死有餘辜,他竟有些興奮和快慰。

    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大半,想到直接害死妻女的光頭男和獨眼龍已經伏誅,想到出賣自己的陳功成已經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想到修成璞的幫兇們一個個在自己的眼前倒下,黃鐸心滿意足,臉上流露出享受的表情,聲音又變得平和起來。“我從來沒有那麼平靜過。你不想殺他嗎?”

    “想啊!”逐漸在仇恨中迷失的梁勳不假思索地喊了出來,這纔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情感。在黃鐸的言語誘惑下,他忘了自己身為刑警應有的堅持,忘情地吼叫,“好!我現在就殺他!”

    說著,梁勳彎腰撿起之前被黃鐸丟在地面的手術刀,雙目赤紅地向正在地上一蹭一蹭艱難後退的修成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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