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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活下去

    當梁氏姐弟倆在教堂裡回憶童年時光的時候,在市郊殤溪村的一座豪宅裡,有一間昏暗的小佛堂,那裏正在進行著一場奇怪的法事。

    在佛堂中央一座稍嫌簡陋的法壇裡,修成璞赤*裸上身盤腿而坐。他緊閉雙眼,面色蒼白,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他的後背上紋著一隻碩大的斑斕猛虎,覆蓋了整個背部。虎眼的位置有一道清晰可見的傷疤,看起來就像猛虎瞎了一隻眼。

    在他的身後,一名隨從高舉著輸液的藥袋。黃濁的藥液一滴一滴,壓著心跳的節奏,慢慢地注入修成璞衰弱的身軀。

    而主持這場法事的神漢則站在法壇之前,手持著掛滿了小鐵環的師刀,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唸唸有詞。隨著他手部的動作,師刀也發出清脆的嘩啦聲。

    這名神漢叫做玄隱,一身打扮和這間佛堂顯得有些不搭。他頭戴一頂五佛冠,卻和佛教正統的不太一樣,其實就是一片印有五方五佛的扇狀硬皮革。而他的衣服就更加怪異,上身是一件左衽的黑色斜襟襦裙,腰間圍著一條由五彩布條拼湊起來的圍裙。

    古代漢人以右為尊,服飾自然是右衽。只有三種人纔會穿左衽的襦裙,女人、死人以及部分以左為尊的少數民族。

    由此可見,這名叫做玄隱的神漢應該是少數民族的巫師,信奉的是已經變了味兒的佛教。

    只見玄隱唸完沒人能夠聽懂的禱詞之後,隨手抓起一直被綁在腳邊的大公雞,用手中的師刀劃開雞脖子,然後將冒著熱氣的雞血淋在修成璞後背的老虎紋身上。

    雞血很快就淌滿了修成璞的後背,青色的猛虎紋身也被暈成了赤紅,那隻血淋淋的瞎眼顯得更加滲人。

    這時候玄隱把垂死的大公雞往佛堂一角隨手一拋,這隻家禽便獨自在角落裏抽搐著,直至一動不動。

    漫長的法事終於來到了盡頭,玄隱將一張神符用師刀穿起並且點燃,趁著灰燼還未散落,迅速地把師刀插入祭桌上的酒碗裡攪拌了幾下。

    灰燼在清澈的米酒中化開,變成一碗汙濁的液體。

    接過玄隱遞過來的酒碗,修成璞不禁皺了皺眉,但是感受到身體裡的五臟六腑都衰弱得快要罷工,他還是強忍著不適,勉為其難地將這碗濁酒一飲而盡。

    身後的隨從趕緊放下已經滴空的藥袋,將輸液器針頭拔掉,只留下方便長期輸液的靜脈滯留針,用醫用膠帶固定在手背上。隨後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幫助他穿上。

    “還有辦法嗎?”修成璞一邊穿衣,一邊走向玄隱,臉上帶著強烈的求生慾望。

    玄隱嚅囁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說到,“修總,生死有命。”

    對於這個答案,修成璞自然不滿意,他一手摸摸頭頂稀鬆的頭髮,把那張枯槁的臉貼近對方,“我錢捐的也不少了,又修廟,又修塔……怎麼一點用也沒有!是不是我真的要死啦?”

    聽到他這麼說,玄隱的後背上頓時冒出一大片冷汗,結結巴巴地說到,“當初我跟你說過,有的東西……確實損陽壽……”

    只是看到修成璞一點一點逼近的猙獰面孔,他不敢再往下說。

    修成璞的眼神既犀利又絕望,透著垂死之人的那種瘋狂。

    玄隱更加害怕,乾脆低下頭不敢直視。

    修成璞向着身後伸出手,隨從立刻遞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他把信封在手裏掂了掂,頗有些分量,然後重重地拍在玄隱的胸前。

    “我不是怕死,我是想活下去,你懂不懂?我活下去,你們纔有錢賺,我活下去,你們才能活下去……懂不懂?”他惡狠狠地問到。

    玄隱感覺自己的脖子都快縮排肚子裡了,艱難地憋出一聲“懂……”

    隨後他接過信封,開啟一個小口,貪婪地往裏面瞄了一眼。不看還好,看完他更是大驚失色。

    信封裏裝的根本不是他期望中的鈔票,而是一疊冥幣!

    這時候,修成璞再次重複最初的問題,“還有辦法嗎?”

    玄隱一邊哆嗦著,一邊拼命點頭,“我想想,我想想……”

    然後他可憐兮兮地看著修成璞,直到對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才如蒙大赦地轉身快步離去。

    修成璞看著他走出佛堂,便回頭看看身後站著發愣的隨從。對方感受到他目光中如同受傷野獸一般的兇狠,趕緊低下頭,緊跟著退出佛堂。

    靜謐的佛堂裡最終只留下修成璞一個人,而在距離他不遠處的牆角里,那隻被放幹血的大公雞已經不再撲騰,身體正在慢慢地變冷。

    只要是生命,終究會有一死。而死後的世界,無論高低貴賤,都是一視同仁的冰冷。

    修成璞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消逝著。這種感覺讓曾經無所畏懼的他感到恐慌,就如同剛纔他對玄隱所說的,他想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價!

    年輕時候,他魚肉鄉里,著實撈了不少錢。但是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賺得再多,也不如再多給他幾年生命。

    於是修成璞開始散財,捐款做慈善、修寺廟、修浮屠,為自己積德積福報,一不小心就散出了個慈善家的美名。

    但是慈善家的名頭能延壽續命嗎?並不能。

    於是他找玄隱,看看走偏門是否會更有效果。

    只是玄隱的表現同樣讓人失望,修成璞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看著佛堂佛龕裡的佛像,他的眼神中再次浮現出陰狠的目光。

    ……

    此時夜已經深了,在市內某棟寫字樓的地面停車場,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滿臉疲憊地從大樓裡走過來。隨著他按下電子鎖的按鍵,一部深灰色的商務車發出啾啾的聲響。

    遙遠的路燈照不到他的車,深灰色的車漆比這黑色的夜更加黑暗,如果不是不停閃爍的示廓燈,就連西服男子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的車。

    他是律師,姓陳,就在寫字樓裡的律師事務所工作。確切地說,那是他的律師事務所。他是專做大客戶的,市裏頭許多大公司大企業以及稍微有點名望的人,基本上都是他的客戶。在這些人當中,修成璞算是合作比較多的一個。

    別看修成璞現在是個風光無限的慈善家,早些年做過的壞事可真不少,大多都是陳律師替他擺平的。

    據說現在修成璞病魔纏身,嘿,估計也是因為壞事做多了。陳律師幸災樂禍地想到。

    收回思緒,他來到自己的車子旁,不緊不慢地拉開車門,坐了上去。歲數已經不小,有了修成璞的教訓在先,他現在開始注重養生,錢賺再多,也得有命花纔是。像今晚這樣加班到這麼晚,已經是很少有的事情,主要是有個大客戶的委託需要處理,纔多耽擱了一會兒。他就想著趕緊回家好好調理調理,不要讓自己太過操勞。

    修成璞這個人,以後還是少打交道為妙,免得沾了對方的晦氣。當然,修成璞現在也都在忙著行善積德,也就沒有多少麻煩事需要陳律師來幫忙善後。

    至於以前自己助紂為虐的行為,陳律師下意識地就忽略了。畢竟他只是個律師,幫人打官司擺平麻煩事是他的本職工作,應該不算什麼傷天害理吧?

    唯一需要顧慮的是修成璞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從善如流,但是本質上依然是心狠手辣,自己掌握了他太多的黑歷史,多少還是要提防著一點。

    一邊想著事情,一邊按下啟動按鈕。隨著車頭燈亮起,陳律師突然發覺車頭立著個白影,將大燈刺眼的光線反射回來,讓已經習慣了黑暗的他晃了雙眼。

    就在他眯起眼睛,準備看個仔細時,突然從背後伸出一支強壯有力的胳膊,猛地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他努力掙扎著,瘦弱的身板卻無法抗衡身後虯壯的偷襲者。

    無法呼吸所帶來的窒息感很快吞沒了他的意識……

    過了一會兒,陳律師這部深灰色商務車緩緩地駛出停車場,控制停車場進出的ETC系統自動將閘杆升起。車子漸漸加速,向着江濱方向遠去,漸漸地沒入深黑的夜色之中。

    保安亭的值班門衛雖然看不清車上男人的臉,卻認得這是陳律師的車。儘管對方看都沒看他一眼,他還是站起身來點頭哈腰了一番。在這棟寫字樓上班的人都知道陳律師的地位和能耐,雖然攀不上對方,稍微做一下姿態也是好的。說不定哪天時來運轉,他就能從夜班門衛升職為保安班長。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搖頭擺尾的哈巴狗形象,根本落不到陳律師的眼中。而他的幻想也將隨著那輛遠去的深灰色商務車,在今夜化為泡影,再也實現不了。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無病無災地一直活下去,但是有些時候,能否活下去,卻不是以你的意志為轉移,還要看看命運允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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