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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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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黃鐸

    西湖邊上有一座浮屠,叫做雷峰塔,傳說中鎮壓了白娘子。做出這件令人生厭事情的人是老和尚法海,成了民間愛情故事《白蛇傳》裡的大反派。

    而在殤溪村外的這座無名浮屠邊上,也有個令人生厭的大反派——修成璞。明明不是今晚的主角,明明應該老老實實地躺地上裝可憐,這會兒卻又不甘寂寞地跳出來撩撥梁勳這一家子,“哈哈哈!你們這幫可憐蟲。”

    沒想到這傢伙又一次不知死活地冒出來拉仇恨,黃鐸生怕梁勳再次犯渾,趕忙開口,“帶著你姐走吧,沒人會知道。”

    梁勳搖搖頭,“我知道。”

    如果不看動作,光聽他說話,也許會以為他同意了黃鐸的建議。然而配上搖頭的動作,那麼意思就完全不同了——他說他知道。既然他知道了,就不可能放縱連環殺人案的真兇逍遙法外!

    然而做慣了壞事的修成璞卻以己度人,以為梁勳打算徇私,頓時再也不敢囂張,而是神色惶恐地叫到,“喂!你是警察,你快抓他們,快啊!他是殺人魔!”

    梁勳和黃鐸都沒有理會他,而是對視著彼此。他們都有自己的堅持。黃鐸堅持的是復仇,梁勳堅持的是正義。

    黃鐸知道,要想過樑勳這關非常難,唯一能夠影響梁勳決定的只有梁茵,於是他再次重申,“不關梁茵的事,真是我一個人做的……十幾年了,我沒想到你能想起來。”

    黃鐸這是打算一己承擔所有罪責,換取梁勳不再插手,好讓他完成整個復仇計劃的最後一步。就像梁茵不怕死,只怕失去弟弟一樣,黃鐸也不怕死,就怕無法手刃仇人為摯愛報仇。

    梁勳不是不明白黃鐸的意思,但他無法答應。他多希望這件事從未發生,多希望一家子像過去十五年一樣和樂融融地過日子。但是現實不允許,黃鐸已經犯下滔天罪行,法律不允許他姑息縱容。

    黃鐸終將伏法,而他作為養子,不可能不心痛。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梁勳不止一次想過,等黃鐸老去退休,自己要像親兒子一樣孝敬老人,以報答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但是現在恩報不了,自己還要親手將其逮捕歸案。

    這是多麼諷刺的一個結局。

    上山之前,梁勳曾經打電話給程隊長,表達要辭職不當警察。是的,當時他也想過要背叛自己的原則,以為不當警察,自己就能徇私一次。然而終究還是做不到,警徽上的盾牌與長城早就融入他的血液之中。從他穿上警服戴上警徽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守護法律和人民的一面盾牌、一座長城。

    他無法姑息,無法縱容。

    梁勳偷偷抹掉眼角的淚水,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平靜一些。然後他拿著槍,朝黃鐸比劃著,“轉過去!”

    相比於梁勳的“頑固”,梁茵更重視感情。黃鐸是給了梁勳第二條生命的大恩人,她無法坐視弟弟逮捕他。也正是這種感情,讓她稀裏糊塗地成了黃鐸的同案犯。

    此刻,她不管什麼正義,只想阻止弟弟,“梁勳!放下槍!”

    黃鐸還在努力,“你聽我說完行麼?”

    “我叫你轉過去,快點!”梁勳不肯聽,也不敢聽。做出這個決定的同時,他已經心如刀絞。他不是那種無情的人,只是心中有不可逾越的法律底線和道德準繩。

    梁勳是個什麼樣的人,黃鐸非常清楚,所以纔會始終瞞著他。這小子倔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頭,還是得順著他才行。於是黃鐸不得不應梁勳的要求轉過身。

    梁勳拿槍,表達的是一種態度——身為警察的態度。這種態度一來是要讓黃鐸看見,二來是要讓自己堅定信念。但黃鐸真要是不配合,他也不可能真的向養父開槍。

    執法者也是人,也有感情。這也是為什麼警方辦案的時候會要求與受害者或嫌疑人有親緣關係的人員迴避,不僅僅是爲了法律的公正,同時也是爲了避免相關人員在遇到這種情況時可能要經歷的痛苦煎熬。

    法律不外乎人情。完全脫離了人倫的法律是不存在的。

    眼見黃鐸轉身,梁勳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把槍收回槍套,同時掏出手銬。

    劇情的發展與修成璞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愣愣地看著這個完全意想不到的反轉。在他看來,人應該都是自私的,自己作為眼前這一家子的仇人,梁勳根本沒理由秉公執法。

    夏蟲不可語冰。

    不管修成璞是怎麼想的,梁勳終究是做出了基於正義的抉擇。而黃鐸還在做最後的爭取,“你不是想起來了嗎?”

    是啊,你既然想起了眼前這個畜生當年犯下的罪行,想起了你的姐姐所受的侵害,你怎麼還要保護他?

    “有法律!”這是梁勳的答案與堅持。

    他一邊說,一邊嫻熟地翻轉黃鐸的手臂將其銬上。這樣的動作十年來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這一次不同。手銬銬在黃鐸的手上,卻像一把刀子紮在自己的心上。

    就在梁勳準備銬住養父的另一支胳膊時,黃鐸突然擰身,憑藉天天健身練就的強壯體魄,一把將他壓在了地上。

    “是有法律!他殺了我老婆!殺我孩子!這不是法律的事!”黃鐸憤怒地咆哮著。

    修成璞聞言趕緊辯解,“我只想嚇嚇你,誰知道那兩個蠢貨……哈哈哈,這是命!”

    梁勳雖然找回了十五年前缺失的記憶,但有些事卻是在他昏迷的那段日子裏發生的,當事人不肯說,他也無從得知。尤其是關於車禍的前因後果,只能依靠猜測。而今透過黃鐸和修成璞的話語,缺失的拼圖逐漸補齊。

    聽到修成璞的話,黃鐸殺氣騰騰的眼中終於抑制不住痛苦的淚水。淚光中,他彷彿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天晚上,從ICU病房裏出來,下定決心要幫助可憐的姐弟倆,黃鐸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思索了良久之後,開啟電腦寫了一份報案材料,隨後拿起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陳律師,我有點事要諮詢一下……好,我現在去找你。”

    半個小時之後,他帶著報案材料來到陳功成的律師事務所,把大概情況向陳律師進行說明。

    陳功成聽完他的說明,不由得皺了皺眉,“當事人不指徵,很難立案的,我想想辦法。”

    醫生和律師,都算是社會上比較有地位的職業,社交圈子也比較接近。黃鐸和陳功成算是老相識,時不時會聚一聚,喝個茶,下個棋。因此在這件事情上,黃鐸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找陳功成幫忙。

    誰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黃鐸前腳剛走,陳功成轉頭就把他給賣了,當晚就帶著報案材料直奔修成璞的豪宅。

    修成璞從陳律師手中接過報案材料,無所謂地瞥了一眼,就扔在一旁的茶几上。就如陳功成說的,作為當事人,梁茵自己都不肯出頭,黃鐸又能掀起什麼波浪?

    話雖如此,他修總在道上豈是好相與的。如果誰都敢捋他的虎鬚,今後他還怎麼混?

    於是修成璞對著身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白天一直蹲守在醫院的光頭男和獨眼龍立刻心領神會地出門而去。事實上就算陳功成不來捧臭腳,傍晚黃鐸在ICU裡向梁茵表達要攬下這件事的那一幕也已經被他倆看見了,早就向修成璞彙報過。

    之前修成璞沒有動作,只不過是認為這個醫生嘴上說說,未必真會去做。習慣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為黃鐸也許只是覬覦梁茵的美色而故意示好。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醫生真是有點不知死活,必須給點教訓,免得以後什麼阿貓阿狗都敢跳出來指手畫腳。

    於是,在接下來的週末,車禍發生了……

    黃鐸趴在地上,看著女兒的小鞋子失聲痛哭。

    光頭男和獨眼龍從車上下來,神色驚慌。按照修成璞的指示,他們只是想要嚇唬一下黃鐸,誰想沒算好剎車距離,竟然真的把人給撞了。

    黃鐸抬起頭,看到這兩張特徵鮮明的臉,第一時間就回想起自己曾經在醫院見過對方。再和梁茵身上曾經發生的事情聯絡起來,所謂“車禍”的真相昭然若揭。悲傷的眼神瞬間轉化成了憤怒,仇恨的種子在黃鐸心底悄然發芽。

    第二天,黃鐸一如既往地來ICU查房。平靜的表面下,仇恨的暗流在心底激盪,如沸騰的岩漿,隨時要噴薄而出。他本應該要休假,但是他更想透過梁茵去了解自己的仇人到底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梁茵已經從其他醫生護士口中得知了黃醫生家中遭遇的不幸。別人也許都矇在鼓裏,但是她卻知道,那一定是修成璞乾的。面對剛剛失去摯愛的黃鐸,梁茵哭泣著向他跪下,為自己給對方帶來的不幸而懺悔。面對比自己更加哀傷的黃鐸,她再也無法隱瞞自己的遭遇,只能把一切如實道來。

    與此同時,她更加擔心的始終還是弟弟。一邊看著弟弟昏迷的樣子,一邊對著黃鐸哭訴,“我弟醒了一定會回去殺了修成璞那幫人,他會死!我也不活了!我和他一起去……”

    黃鐸的心很亂,他沒想到自己的正義感竟會害了妻女,他沒想到自己以為可以信任的陳律師居然出賣自己。

    這該怨誰?

    怨梁茵嗎?眼前的少女楚楚可憐,又老實本分,她從來沒要求自己出頭。

    怨自己嗎?正義感難道有錯?

    該怨恨的是修成璞那一夥人,是陳功成那種無良律師,這些人都該死!

    “發生什麼事了?”病榻上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思緒,梁勳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們。

    梁茵意外地發現,弟弟神色平靜,完全沒有一絲憤怒或者傷心的感覺,就像美美地睡了個好覺剛剛醒來。

    而黃鐸也注意到少年眼神中異常澄澈的單純,彷彿不曾經歷過世間的醜惡。

    兩人對望一眼之後,彼此確認梁勳失去了那段痛苦的記憶。

    “你好好休息,我和你姐去辦一下轉普通病房的手續。”黃鐸安撫好梁勳,便帶著梁茵走出ICU病房。

    來到走廊拐角處,他深深吸了口氣,轉頭看著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的梁茵,“我要他們償命!你幫我。”

    看到黃鐸眼神中的殺意,梁茵嚇壞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雖然也在心中發過誓,如果梁勳有個三長兩短,一定會找修成璞拼命。但是狠話誰都會講,做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梁茵做不出來。可是看到黃鐸的眼神時,敏感的少女知道對方說得出做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恨意,透過心靈的視窗流露出來,讓人看得瑟瑟發抖。

    黃鐸眼見梁茵沒有馬上答應,便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雙眼,“你幫我!就穿著這條裙子,站在他們面前,看著我把他們一個個的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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