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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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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真兇

    梁勳開啟家門,屋裏黑著燈,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姐姐不在,黃鐸也不在。於是他出門繞了一圈,小區的停車位裡找不到黃鐸的那輛越野車。

    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裡,完成了一大半的厄裡倪厄斯拼圖畫靜靜地懸掛在那裏。坐在黑暗的臥室裏抽了一支菸,繚繞的煙霧勾勒出一幅詭異的畫面。煙霧的背後,復仇三女神冷漠地注視著圖中的男子。

    一個讓梁勳難以接受的想法突然在腦海裏迸發出來。

    他掐滅抽了一半的香菸,轉身出門,開車直奔警隊。

    今晚刑偵大隊沒有人值班。看來準備以玄隱畏罪自殺來結案之後,連環殺人案的調查已經告一段落,在新的惡性案件出現之前,刑偵大隊的警員們可以好好休息幾天。

    只是梁勳非常清楚,這個案子沒完,其中的隱情隨著他找回的記憶而峯迴路轉。除了罪不至死的玄隱,以及不知道與其他人有何聯絡的陳律師,其他四人都有其取死之道。但問題是除了自己和姐姐,究竟是誰和這些人有那麼大的仇恨。

    辦公室裏,梁勳開啟娟姐的電腦,開始查閱所有死者的檔案資料。有一個之前他一直忽略的細節藏在這些資料當中,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本案的第三和第四號受害者都有一個特殊的案底。

    他開啟電子檔,一條一條查閱,果然找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三號男,郝亮(光頭),43歲,無業,有前科:勒索、聚眾賭博、性*騷擾、交通肇事……”還有五號死者獨眼龍,同樣有交通肇事罪案底。

    兩人的交通肇事時間都是十五年前,也就是在梁勳受傷住院的那個時間段。於是他登入警察局內網,調閱兩人的刑事記錄檔案,一個更加熟悉的時間點出現在螢幕上——他每年都要經歷一次的忌日!

    難道真的是……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梁勳不願意妄下結論。那是梁勳一直尊重敬愛的男人,是給了自己新生的男人。梁勳說什麼也不願意相信本案的真兇竟然會是他。

    也許一切只是個巧合,也許同一天發生了不止一起交通事故,於是梁勳繼續查閱資料,試圖推翻自己的猜測。然而當他查到當年光頭男和獨眼龍交通肇事的受害者名字時,所有期待都破滅了。

    當年受害者的名字,是那兩個陌生卻又熟悉的名字。梁勳從來沒見過那兩個人,但卻每年都要去悼念她們。

    如此說來,當年的事故並非是意外,而是一起有預謀的行兇。不然肇事者怎麼會是光頭男和獨眼龍?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存粹的偶然,所有的偶然都是由一連串的必然累積而成的結果。刑偵大隊調查案件蒐集證據,目的也是在偶然中發現必然,然後用這些必然的因來揭秘偶然的果。

    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此刻已經完全為梁勳所知。

    十五年前,修成璞和他的手下們對梁茵犯下了惡行。梁茵忍辱負重揹着弟弟來到醫院求醫,遇到了好心的黃鐸。正義感驅使黃鐸站出來為這兩個苦命的姐弟討回公道,因而得罪了修成璞。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修成璞派手下害死了黃鐸的妻女。然後事情莫名其妙地被按了下來,在雙方的沉默中度過了十五年。

    至於那個陳功成陳律師,也許就是當年幫忙按下那個案子的幫兇。雖然沒有資料顯示他在十五年前出現過,但是梁勳基本上已經可以猜出其取死之道。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難怪梁勳敬愛的養父會在隱忍了十五年之後,犯下如此瘋狂的連環殺人案。殺妻奪子的仇恨啊……

    梁勳閉上眼睛,不願再看螢幕。

    經歷了大半個月的調查,此刻終於真相大白。但是他的內心卻更加煎熬,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這個結果。

    那些傢伙該死嗎?除了玄隱,其他幾個確實該死!

    黃鐸值得同情嗎?當然值得同情,爲了幫助兩個可憐的孩子,無端地失去了自己的摯愛。

    但是黃鐸無辜嗎?並非如此,惡人應該由法律來懲處,而不是由受害者自己來以血還血,更何況玄隱在這其中只是個替罪羔羊。

    那麼梁勳應該伸張正義,去逮捕黃鐸嗎?

    但什麼是正義?

    修成璞一夥人逍遙法外十五年,這是正義?

    善人沒有善報,惡人沒有惡報,這是正義?

    梁勳很迷茫。

    當了十年警察,接觸過太多的是是非非,總以為是非對錯很容易衡量。但是此刻當問題擺在自己的面前,他竟然有些無所適從。

    黃鐸於他而言,就是無可取代的再生父母。當年救治他姐弟倆的事情就不說了,這十多年的養育之恩,都是真真切切存在,不帶任何功利之心的。

    如果置身事外,這件事對梁勳而言再簡單不過,逮捕真兇,伸張正義。至於修成璞當年所犯下的惡行,只要掌握證據,自然有法律來加以懲處。

    然而他偏偏無法在此事上面置身事外,他也是當年的受害者,他也恨不得那些人渣去死。

    但是就因為這樣,他就可以罔顧法律,背叛自己十年來的堅持?

    這一刻,梁勳覺得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割裂,痛徹心扉。

    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沒法想當然地做到大公無私。

    古代儒家思想人治時期,認為親親相隱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雖然現代法律認為包庇屬於犯罪,但卻無法否認其在人倫角度的合理性。

    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做到大義滅親?誰不想自己的親人好友好好的?

    如果說黃鐸涉案還只是梁勳邁不過去的一個坎,那麼梁茵在這個案子中有可能扮演的角色就是他完全不願意去觸及的禁區。

    在梁勳的心中,姐姐始終是一個無暇的天使,永遠綻放著聖潔的光輝,在他最困頓的日子裏,依然給他帶來溫暖。哪怕這位美麗的天使曾經在十五年前折翼,也不影響其在弟弟心中的地位。

    但是即便他不願意去想,並不代表姐姐與這個案子完全無關。在他的夢境當中,那個美麗的白衣女孩毫無疑問就是梁茵。換句話說,梁茵很有可能每次案發都在現場,親眼見證了黃鐸的復仇。

    那就是同案犯了……

    這正是梁勳最無法接受的地方。

    然後他又想到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今天是黃鐸離職的日子。

    養父馬上就要帶著姐姐去上海了,可是十五年前最大的元兇修成璞卻還好好地活著。如果黃鐸矢志要報仇,又怎麼可能放過修成璞?

    這樣一來,今晚黃鐸和梁茵雙雙失蹤,其原因可想而知。

    想到這個,梁勳坐不住了。他來到大隊的專用槍櫃前,取出自己的配槍,奪門而出。

    修成璞在哪裏,黃鐸和梁茵應該就在哪裏。那個半死不活的惡棍已經沒有精力和體力大半夜出去溜達,那麼肯定就在殤溪村。結合之前幾起兇案的棄屍地點,也都是圍繞殤溪村來進行的,那麼一切的終點也只能是在殤溪村。

    梁勳開著車一路飛馳,就怕自己趕不及。此時他的心裏依然煎熬,不知道待會兒見到養父和姐姐之後該以何種身份去面對他們。

    不管梁勳最終做出何種選擇,首先要做的是制止他們繼續犯錯。

    連環殺人案暫時已經以玄隱為兇手結案了,而玄隱本人也已經“畏罪自殺”。但是今晚如果自己至親的兩個人殺害了修成璞,就會推翻之前的結論,而黃鐸這個真兇也將無所遁形。

    所以不管是於公於私,首要的就是制止即將發生的罪行。

    至於接下來該怎麼辦,再說吧……梁勳一時間也沒有主意。

    一路風馳電掣,車子終於來到了殤溪村外。把車停在古塔山下的坡地上,梁勳看到不遠處陰影中的那輛熟悉的越野車。這就是警方之前一直在尋找的作案車輛,也就是在廢棄兵工廠外留下車輪印的那輛車。當時他就曾想到過黃鐸的車,只不過還沒懷疑到對方身上,只是以為自己解離症發作,半夜偷開養父的車出來行兇。

    可是現在,他的心裏已經不存在任何僥倖思想。

    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終將要面對。

    一天之間,回憶起了不堪的往事,又被迫要面臨最痛苦的抉擇,梁勳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但現在不是哀嘆的時候,他強忍心中的悲傷,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電話。

    在寂靜的夜裏等待了片刻,電話接通,耳機裡傳來程隊長的聲音,“喂!”

    “程哥,我辭職!從現在起,我不是警察了!”梁勳一口氣把話說完,決然地結束通話電話,把手機狠狠地砸在地面上,飛濺出滿地的碎片。

    電話那頭,睡眼惺忪的程隊長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待到看清來電記錄裡梁勳的名字,便火急火燎地蹦了起來,“這小子,又要發瘋!”

    周圍的山林影影綽綽、陰森可怖,彷彿隨時會擇人而噬的鬼魅魍魎。在這最深沉的黑夜裏,低矮的雲層壓抑著人們本就無法暢快的呼吸,遮擋著夜空本就微弱的光明。

    殤溪村的浮屠之下,梁勳握著手槍向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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