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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圖窮匕見

    黃鐸的離職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情,只是梁勳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上午見面時,養父隻字未提,他也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在今天。作為市第一人民醫院首屈一指的顱腦專家,黃鐸的醫術是梁勳找回記憶的全部希望所在。可是現在他走了,這間醫院,甚至是這個城市,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幫梁勳找回記憶的人。

    此時的梁勳就像一個溺水者,頭部已經沒入水下無法呼吸,只剩下雙手還在水面上無助地掙扎,試圖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他的狂亂,他的無措,都是源於溺水者的自救本能。而急救室的燈牌如同黑暗中的一抹光明,瞬間點亮了梁勳最後的希望。

    正如年輕的實習醫生所說,失憶症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況,目前世界上並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但是具體分析的話,失憶症的產生有兩種原因,其一是大腦細胞受損,導致受損部分細胞所儲存的記憶永久喪失;另一種則是源於心理層面,病人受到難以承受的心理刺激,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主動封閉了一段記憶。

    兩種情況在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多大區別,但是本質上是腦細胞是否被損壞了。衆所周知,腦細胞是人體少數幾種不具備再生能力的細胞,壞了就是壞了,沒有修復的可能。如果梁勳真的是當年傷了大腦,那麼那段記憶絕無找回的可能。但如果他的情況屬於第二種,那就還有挽回的機會。

    前段時間,雖然對於找回記憶不是那麼的迫切,他也沒少進行這方面的學習和研究,著實在網上找到不少靠譜或者不靠譜的治療偏方。

    有人說以毒攻毒,哪裏受過傷,就在哪裏再來一下,保不準就把記憶給砸出來了。說到這個,不久之前在修成璞的家中,梁勳剛剛拿酒瓶子在自己頭上狠狠地來了一下,砸得頭破血流了,也沒見記憶恢復。難道要把自己砸暈?這個辦法確實不靠譜。

    還有人說,腦波的本質是生物電,缺失的記憶就像斷電的硬碟,恢復供電即可找回記憶。這個說法倒是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是給大腦供電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正常腦電波是由細胞膜內外鉀、鈉、氯等離子濃度不同所形成的膜電位,其電壓和電流強度微弱到無法用儀器進行測量的程度。真要是冒冒失失地拿電線或者電池來給大腦“供電”,怕是要把腦子給燒壞。

    話又說回來,人體是非常奇妙的一個生物系統,大腦透過神經傳遞腦電波,向全身上下發號施令,維持人體的正常機能。當某些器官比如心臟停止工作時,現代醫學發明了電覆律機來給心臟供電,使其重新跳動起來。也就是說,俗稱除顫器的電覆律機所提供的瞬間電流,在某種程度上取代了腦電波的作用。

    那麼是否可以這樣認為,除顫器也可以反過來給大腦供電,恢復腦細胞機能?

    這是個大膽而瘋狂的想法。一般人看到這種說法,要麼是一笑置之,要麼是跟帖噴一噴提出這種奇思妙想的傢伙,基本上不會有人想不開去嘗試一下。但是此刻的梁勳就是一個在記憶海洋裡溺水的求生者,對他來說,找回記憶在某種程度上比生命還要重要。

    下定決心之後,梁勳紅著眼衝進急救室,把裡面的值班醫生一把推了出來。然後他就近抄起旁邊的一個點滴架,拔掉腳架,將其插入急救室雙開門的門把手中間,當門閂來用。

    門外傳來圍觀人群嘈雜的喧譁聲,被推出去的值班醫生也在一邊大喊著“開門”,一邊用力地拍打著鐵門。

    對於這些聲音,梁勳選擇了無視。他確認急救室裏再沒有其他人之後,便向病床走去。

    那裏,有一臺除顫器。

    開啟除顫器電源,聽著這臺裝置發出尖銳的充電聲音,梁勳多少還是有些猶豫。他雖然沒有用過除顫器,但是也沒少在影視作品當中見識過這玩意兒。半死不活的病人隨著除顫器電極的每一次放電,整個人就像背後安了彈簧一樣地彈起又落下。那畫面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害怕,這要是往自己的頭上來一下,會不會被當場電成植物人?

    若說不怕,那是騙人的。只是梁勳這會兒理智所剩無幾,對於記憶的渴望完全壓制了對危險的恐懼。於是他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忘掉那些令人不安的畫面,順從於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慢慢舉起除顫器電極。

    電極觸碰額頭的瞬間,強烈的麻痺感讓他雙眼一黑,瞬間就不省人事癱倒在地,只剩下滿頭的短髮桀驁地豎立。

    迷迷糊糊間,梁勳回到了修成璞家一樓客廳。記憶的密室終於被開啟,之前被按下了暫停鍵的回憶畫面繼續向前。

    把龍鳳胎姐弟倆帶進屋之後,獨眼龍便來到光頭身邊。而在這兩個混混一左一右的包夾中,梁勳終於看到父親那張暌違多年的面孔,滿臉都是被毆打留下的淤青,但比這些傷痕更加狼狽的則是眼神。

    梁父的眼神中摻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光是少年梁勳能感覺到的就有恐懼、絕望、無助、愧疚。說實話,在人生的最初十五年裏,梁勳從來不曾在父親的臉上看到如此豐富的表情,更多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張被酒精和賭博麻痺之後麵癱一樣的臭臉,或者遇到不順拿兒子女兒出氣時那種色厲內荏的憤怒。

    這個發現讓梁勳內心充滿了不安,於是他開始打量此時所處的房間。

    客廳正中央的長沙發上,修成璞翹著二郎腿大大咧咧地坐在那裏。他的頭髮依然烏黑油亮,身體也非常的壯碩,完全是十五年前年富力強時的模樣。在他側面的短沙發上,賊眉鼠眼的小鬍子正盯著梁勳和梁茵。短沙發的後面,牆邊有一臺老虎機,胖子直勾勾地盯著不斷旋轉的燈盤,不時地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呼喊。與之相對的另一側牆角,一個大鐵籠子裡,體型龐大的藏獒突然發出低沉的咆哮。

    身旁十五歲的梁茵嚇得直躲閃,梁勳趕緊把她拉到自己的側後方,用肩膀護著姐姐。

    修成璞之前不知道在思考什麼,聽到狗叫聲後,終於注意到姐弟倆的到來,便招呼他們過去。

    梁勳與姐姐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明白父親肯定又有一大筆賭債到期還不上了,修成璞纔會喊他們過來。既然進了這個屋,形勢比人強,只能先聽聽對方有什麼吩咐。於是兩人無奈地向前走了幾步,把跪在地上的父親留在身後,用他們並不厚實的肩膀去承擔超出能力的責任。

    修成璞半躺在沙發裡,抬眼看了看已經站在自己身旁的梁氏姐弟,開口問到,“他欠我八萬塊,你倆說怎麼辦?”

    這時候梁勳聽見身後傳來父親有點兒漏風的聲音,“我儘快還上,儘快還上……”看來他的門牙被打掉了一顆。

    一直站在梁父身旁的獨眼龍聞言立刻抬手在他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狗屁,你他媽怎麼還啊?”

    一身潔白衣裙的梁茵終究是單純而善良的女孩,哪怕十幾年來沒享受過父愛,卻依然堅持尊重長輩孝敬父母的人倫,見狀有些不忍,便要上去制止,卻被弟弟拉住,“姐,不用管他。”

    梁茵終究還是甩開梁勳的手,蹲在父親的身邊護著他。

    修成璞看著她單純的樣子,不由得露出壞笑。他起身向梁大賴走去,來到父女兩人面前蹲下,“你看你,管不了還要生小孩,跟著你丟人。”

    沒等梁大賴答話,他又轉過頭去看著梁茵,還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略顯消瘦的下巴,“你叫啥來著?”

    如果按照現如今的審美標準,當年的梁茵有一張漂亮的網紅錐子臉。但是那是十五年前,她實在是太瘦了點。

    梁茵被修成璞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急忙起身躲開,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梁勳也趕緊上前一步,再次護住姐姐。他可以感覺得到,屋裏的混混們眼神都有些不對勁,最明顯的是一左一右站在梁父兩邊的光頭和獨眼龍,眼睛總是盯著姐姐的白裙下幼嫩的長腿。

    修成璞並不在意梁茵的躲閃,而是盯著梁大賴,用一種商量的口氣說到,“我幫你養吧!”

    他手下的混混們聞言立刻鬨堂大笑,只是那笑容並不單純,透著詭異。

    “姐,咱們走吧!”梁勳已經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拉著姐姐想要離開。

    這時候獨眼龍大聲喝到,“你閉上嘴!”氣勢洶洶地做出要揍人的動作。

    梁勳並不怕捱揍,他怕的是夜長夢多,“我們跟他沒關係,他欠債你們找他。姐,咱們走!”

    這時候梁大賴也像是良心發現了一般,跪在地上如搗蒜般不停地鞠著躬,“修總,你那錢我一定還,一定還……”

    修成璞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他,終於還是圖窮匕見了,“就用她還吧!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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