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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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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真相

    “……怎麼樣?”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修成璞曾經說過這三個字。他說話時的嘴臉彷彿就在眼前,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徵詢意見,但是語氣中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要挾。配上那洋洋得意而又充滿嘲諷的神情,可以想象當時他說的絕不是什麼讓人喜聞樂見的東西。

    什麼事情怎麼樣?梁勳想不起來。他不記得這句話是處於什麼樣的語境當中,修成璞之前之後又說過一些什麼,完全沒有印象。隱隱約約只知道當時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讓他內心的憤怒不住地翻騰、燃燒,幾乎要燒掉僅存的理智。

    梁勳知道那段遺失的記憶非常重要,愈發地想要將其挖掘出來。然而那段記憶就像被封裝進了一間密室,密室的門上裝了一道鎖,鎖的後面是掩埋了十五年的真相。十五年來,他不止一次想要探索這間密室,但是任憑他如何努力,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以前問梁茵,姐姐總是閃爍其詞,問得稍微多一點就生氣,讓他不敢深究。可以看得出,梁茵並不希望他了解當年的真相,對於父親的死,總是含糊著帶過。

    還不上債而自殺?

    可是父親那個人,在殤溪村是有名的梁大賴,臉皮厚得很,豈會因為簡單的原因就輕易尋死。就算他欠修成璞債,也依然死皮賴臉地繼續借貸去賭博,何曾會因為欠錢就上吊自殺。何況他的債務也不是一個人揹着,之前高利貸的利息倒有一多半是靠子女去給修成璞幫傭還上的。

    退一步來說,放高利貸的人是絕不願意逼死欠債人的。人死了還怎麼追債?人死債消,總是要讓人活著,才能不斷地壓榨吸血。殤溪村一帶,欠修成璞債的絕非梁父獨一個,其他人怎麼就沒被逼死?

    梁勳不相信父親是因為還不上債而上吊自殺,也不相信修成璞那樣的惡人會甘心讓父親用死亡來逃避債務。一定還有其他原因,真正導致父親無顏活在世上的原因。也正是這個原因,導致修成璞從此放過兩個十五歲的孩子,沒有繼續追討剩下的債務。

    梁勳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只是苦於沒有真實的記憶來佐證自己的猜測。

    他絞盡腦汁去挖掘回憶,可是記憶依然模糊。

    恐懼、憤怒,幾種不同的負面情緒充斥靈魂,劇烈的頭疼襲來,梁勳的身體開始抽搐,艱難地扶著書桌,纔不至於跌倒。

    耳邊傳來修成璞變得遙遠的聲音,“你可真棒!居然當了警察。”

    “這樣,我給你個提示……去看看醫生吧。”那張醜陋的嘴臉流露出開懷放肆地奸笑。

    暗無天日的佛堂裡,搖曳的燭火黯淡無光,照不亮重重帳幔掩蓋下的蠅營狗苟。燭火背後的神龕裡,那不知名的佛像面容冷峻無情,緊閉的雙眼無視人世間的醜惡,恬不知恥地享受著香火供奉。

    梁勳恨不得扯下那遮光的帳幔,推到那有眼無珠的佛像,讓窗外的陽光照亮佛堂裡曾經隱藏的種種罪惡。他艱難地挺起了胸膛,下定決心要揭開隱藏的真相。

    這時候,樓梯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樓上的動靜終於驚動了黑衣隨從。他急衝衝地上樓一看究竟,看到梁勳出現在這裏,也是嚇了好大一跳。爲了彌補自己的過失,趕緊衝上前來,打算制服這個闖入者。

    梁勳憋著一肚子火,怎麼肯輕易就範,掙扎著將他推開。

    黑衣隨從知道梁勳的警察身份,本身就不敢太過強硬,加上一旁修成璞打眼色示意,這才放手讓他離開。

    望著梁勳離開的背影,修成璞嘴角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在他心裏面,梁大賴的賬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已經還清了。至於還債的代價……梁勳不記得最好。

    看醫生只是個調侃的說法,十五年了,他不相信梁勳能夠找回失去的記憶。

    後背的傷疤突然間又開始隱隱作痛,剛纔還趾高氣昂的修成璞一瞬間失去了活力,癱在椅子裡像個垂死的老人,灰敗的臉上終於浮出懊惱的神色。

    反觀梁勳這邊,離開修成璞家之後,開著車子在道路上歪歪扭扭地飛馳著。之前的談話可以說是一無所獲,但是修成璞的最後一個建議他倒是聽進去了,這會兒決定去看醫生。

    十五年前的知情者,除了不肯說實話的梁茵和修成璞之外,胖子、光頭男那幾個已經死了,可是還有一個人,雖然當時不在場,但多少也知道一些,那就是黃鐸。

    梁勳不確定自己能找回記憶,但是他一定要知道真相。哪怕是逼,也要逼黃鐸說實話!

    如果他的判斷沒錯的話,梁茵脖子上的傷痕也是在他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裏出現的。可是黃鐸和梁茵對那道傷疤的解釋是什麼?說是背梁勳來醫院的路上,不小心摔倒被石頭劃的。

    騙鬼呢!梁勳是刑警,對創傷是有判斷力的。那明顯是利刃劃傷之後留下的痕跡,而且從刀口長度來判斷,梁茵如果是在路上受的傷,還沒到醫院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倒下。從殤溪村到市第一人民醫院幾十公里,她怕是已經死在路上了。

    大家到底想要隱瞞什麼?

    以前是因為被黃鐸收養,生活有了盼頭,既然大家不肯說實話,梁勳也沒必要那麼執著於真相。但是現在不同了,這起連環殺人案牽扯出的種種疑問都直指十五年前遺失的記憶。尤其是這段時間,梁茵的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眼神中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恐懼,顯然與此事也不無關係。

    帶著疑問和強烈的不安,梁勳驅車來到了醫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午後的陽光縮回了雲層背後。鋪天蓋地的烏雲不斷地從南方涌來,瞬間覆蓋了整座城市。空氣變得異常的燥熱,低壓籠罩下,連呼吸都覺得憋悶。江面上,燕子幾乎是貼著水面在飛行。而梁勳則被壓抑得透不過氣來,不得不粗暴地扯開衣領,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

    “今年第9號超強颱風將於今晚23時至明晨3時之間從北部灣登陸雷州半島,暴風圈範圍超過一千公里,受颱風外圍環流影響,我市預計中心風力9級,區域性有大到暴雨……”

    南來的風就像爐膛裡撲面而來的熱浪,煎熬著這座城市,帶走空氣中的水分,讓這座江濱小城恍如令人絕望的戈壁。即便沒有陽光,地面依然在持續升溫,嫋嫋的熱空氣扭曲了眼前的視野,整個世界變得光怪陸離。高樓大廈被抹去了稜角,圓滑得就像世故的人心;路上的車輛像傳送帶上的不可回收垃圾,一件一件地被送進焚化爐;街邊的行人身體產生各種奇怪的變形,有如張牙舞爪的怪物。

    天氣與心理上的雙重壓力讓梁勳精神有些恍惚,他機械式地踩著油門,沿路幾次差點闖了紅燈。好不容易來到市第一人民醫院,他無視保安的勸阻,喘著粗氣把車直接開進了醫院的消防通道,緊挨著一輛救護車停下。刺耳的剎車聲把正在垃圾桶旁偷偷抽菸的救護車司機給嚇了一大跳。

    額頭上還殘留著血痂,也不知道是剛纔拿酒瓶砸自己的那一下太狠,還是因為天氣的緣故,梁勳感覺有些暈眩。

    他穿過消防通道,從安全門裏走進門診大樓,跌跌撞撞地上樓來到黃鐸的辦公室,粗暴地推開門,裡頭卻一個人也沒有,連同桌上的一些小擺件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像一間嶄新的辦公室。

    樓道里一個路過的年輕醫生好奇地看著這個粗暴的闖入者。他作為新來的實習醫生,自然知道大名鼎鼎的腦外科專家黃鐸,卻不像其他同科室的老醫生,還能知道黃鐸有一個養子。這會兒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湊過來,沒想到轉眼間就遭了無妄之災。

    找不到黃鐸,梁勳急了,轉頭就抓起在身後探頭探腦的年輕醫生,揪著對方的領子,將其撞在牆上。

    年輕醫生直接就懵了,他身旁的護士也嚇得不敢說話。

    還好梁勳及時開口,“黃醫生呢?”

    “今天,今天早上離職了……”年輕醫生哆哆嗦嗦地回答。

    梁勳的頭還是有些暈,晃了晃頭努力保持清醒,病急亂投醫地問到,“失憶症怎麼治?”說話的時候,他的嘴裏還噴著酒氣,讓人懷疑他是個借酒鬧事的莽漢。

    年輕醫生加快了語速,想要儘早擺脫眼前的麻煩,“沒法治,目前世界上都沒有方法。這個說不好,有的時候收嚴重的刺激,有時候永久失憶,這個沒有規律的。”

    梁勳也知道這種問題不是一個年輕醫生能夠解決的,連黃鐸這樣的專家都束手無策的事情,拿來為難這個年輕人,也是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他放開對方,魂不守舍地走回一樓。

    老黃要走了,老黃要去上海了……

    難道就這麼放棄?

    梁勳越想越不甘心。

    恰好旁邊有一扇鐵門,他一時衝動,竟一頭撞了上去,彷彿撞的不是堅硬的鐵門,而是封鎖了十五年前記憶的那扇門。他想撞破那間記憶的密室,找回事情的真相。

    巨大的撞擊聲響徹門診大廳,引來就醫者的圍觀,對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年輕人指指點點。鐵門邊上是急救室,裡面的值班醫生聞聲探出頭來一看究竟。

    嘈雜的人聲稍微喚回了梁勳的理智,他抬頭望去,正好看見鐵門上掛著急救室的招牌,心裏彷如亮起了一盞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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