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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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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那天

    十五年前的回憶定格在了少年梁勳進門的瞬間。被獨眼龍一把推進修成璞家之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跪在地上的父親,嘴角已經被打得一片淤青。對於這個爛賭鬼捱揍,他不但沒有同情,內心反而有些竊喜。只是當他看到獨眼龍、小鬍子、光頭男和胖子四人把自己和姐姐團團圍住之後,強烈的不安瞬間取代了其他的情緒。

    年富力強的修成璞坐在前方的沙發上,臉上帶著意味莫名的奸笑,一旁的鐵籠子裡一頭藏獒虎視眈眈。

    伴隨著這個畫面,劇烈的頭痛像剪刀一樣剪斷了記憶的膠片,時間凝固在那個瞬間,畫面再也無法向前推進。無論此刻的梁勳如何努力,都找不到後續的記憶。他好不容易從回憶的情緒以及頭疼的狀態中緩解,開始偷偷觀察修成璞家的院子。

    此時已經是午後時段,剛吃過午飯導致人體食慾肽分泌極具減少,是白天裡最容易犯困的時段。看起來永遠精力旺盛的黑衣隨從在這會兒也無法抗衡這種自然規律,正坐在院子裡的長椅上打盹。

    見此情形,梁勳悄悄地繞過正門,向後院方向走去。他小時候來修成璞家打雜的時候,都是從後院小門進屋。

    修成璞家的院子很大,前庭後院,佔地面積足有近千個平方。前門是他家人、手下以及訪客出入之用,而後門則是家中幫傭在使用,白天時候通常不會上鎖。

    這會兒梁勳輕車熟路地來到後門口,輕輕一擰門把手,伴隨著略微有些鏽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後門應聲而開。他稍微等了一會兒才推開門,探頭看了看,後院沒有人,只有一棵老槐樹。這棵老槐樹似乎遭了蟲害,還沒到秋天,葉片就已經稀疏凋零,一幅垂死掙扎的模樣,和宅子的主人同病相憐。

    看了一眼曾經華蓋蔭蔭的老槐樹,梁勳迅速穿過後院,進入距離後門最近的廚房。後廚裡頭,煮飯大嬸趴在一張小飯桌上,也正在打著盹。梁勳躡手躡腳地從她身邊走過,穿過廚房走進一樓飯廳。

    樓梯位於飯廳和客廳中間的過道里,至於前面的客廳,便是梁勳十五年前記憶斷檔的地方。樓梯口的一側有個小房間,是保鏢房,也就是黑衣隨從的臥室。此時房門開著,裡頭光照不足,顯得陰森森的,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本能地感到深深的厭惡和排斥,恨不得遠離這個房間。

    修成璞這會兒不在客廳,站在樓梯口的位置可以看到前庭黑衣隨從的背影。梁勳瞄了一眼之後,沒有在一樓多耽擱,直接小心翼翼地向二樓走去。

    二樓和一樓的格局完全一樣,飯廳的正上方是修成璞的臥室,裡頭同樣沒人。後進一間,也就是廚房的位置則是一間書房,書架上裝模作樣地擺放了一些雜書。昨天上門搜查時候,梁勳已經看過一遍,那些書本上面積著浮塵,顯然很久沒有人去動過,都是些擺樣子的東西。修成璞本就不是文雅之人,買書不過是用來撐門面的,就連擺放位置都顯得毫無章法。

    既然臥室和書房裏都找不到人,梁勳便往前面走去。

    客廳上方就是佛堂,明明是向南的房間,卻被帳幔遮擋了大部分光線,顯得格外幽暗,空氣裡也瀰漫着刺鼻的香燭煙味。修成璞更多的時間都待在這裏拜佛求神,以前求財,現在求生。此時他佝僂的背影就在佛堂的窗前,愣愣地盯著窗外生機勃勃的綠蔭發呆。生命的活力對於他而言是如此的遙遠,可望不可即。

    想當年他也是風光無限,這一帶的村長、鎮長見到他都得點頭哈腰,生怕得罪了這位不好惹的修總。到了後來他更上一層樓,開始洗白,作為成功人士,往來的更是市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何曾想過會有今天。花再多錢,博再好的名聲,都無法挽回消然流逝的生命。

    玄隱那混蛋,續命到底管不管用?

    梁勳一邊審視著佛堂,一邊走到修成璞的身後。看到這個傢伙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感慨萬千。曾經魚肉鄉里無惡不作的流氓頭子,十里八鄉為之聞風色變,這會兒就是一個將死的老人,稀疏的頭頂就像後院那棵快要被蟲子啃禿的老槐樹。如果這世界真有果報這種東西,這或許就是天意對修成璞的懲罰。

    但是梁勳並沒有因為對方的狼狽就心生惻隱,身為刑警,警徽上的盾牌和長城賦予他守護這個社會安定的使命。有罪的人不應該等虛無縹緲的天意來處置,而是應該依靠法律的手段加以懲戒。就算修成璞以前做的惡事無法追究,眼下這個連環殺人案卻不能再讓他逍遙法外。

    兩人就這麼各懷心事,一前一後地站了好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修成璞突然覺得口乾,回身想要拿桌子上的水。一隻手把杯子遞過來,他順手接過來喝了一口。等他抬起頭來,發現身前站著的竟不是黑衣隨從,而是梁勳,頓時嚇了一大跳,把杯子都給扔了。

    白瓷水杯掉落在佛堂地面,飛濺的碎片散落滿地,就像夏末秋初垂死的知了,發出生命中最後一串尖銳而高亢的哀鳴,打破了房間裡的靜謐。

    比水杯破裂聲音更大的是修成璞的尖叫,沙啞淒厲的聲音像影視作品裏的老太監,讓人聽著難受。曾經肆無忌憚作威作福的惡霸,受了驚嚇也不過如此,比一個弱女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他一邊驚恐地大叫,一邊連滾帶爬地想要躲開,甚至顧不上地上的碎瓷片扎傷了手掌。

    梁勳還有話想問修成璞,自然不能讓對方這麼大喊大叫,如果把樓下的黑衣隨從驚動了,事情就不太好辦。於是他一把揪起修成璞,將其按在牆上,同時一手捂住對方的嘴,然後纔開口說到,“怕什麼?我又不是你養的鬼。你別叫,我問你幾個問題就走。行麼?”

    都說惡人無膽,修成鏷也是欺軟怕硬之輩,更何況他現在的身體弱到了極點,更是毫無反抗之力,聞言只能滿臉驚恐地點了點頭。

    梁勳眼見對方終於安靜下來,便鬆開了手,吟哦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問出內心最大的疑問,“那天,十五年前,我爸也在……”

    聽到十五年前,修成璞先是楞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詭異的神情,沒等梁勳說完就轉身走開,扶著牆往書房走去。梁勳有求於人,不得不耐著性子跟著他來到書房,並沒有繼續採取強制手段。

    修成璞好不容易走到書桌前,艱難地在那張舒適的大班椅上坐下,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臉上還帶著莫名的奸笑,“你記不得我,但我記得你。真是老天保佑!”

    他的笑容讓梁勳感覺非常不舒服,似乎裡頭藏著什麼秘密,於是上前一步,逼近修成璞,“告訴我那天的事!”

    修成璞已經從最初的驚嚇中平靜下來,臉上換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表情,“你是警察,現在你是私闖民宅,我可以告你。”

    這句話直指梁勳的軟肋。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規定,“採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採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應當予以排除。收集物證、書證不符合法定程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證據應當予以排除。”

    也就是說,梁勳透過私闖民宅獲取的證據在法律上都是無效的。

    除此之外,《刑事訴訟法》第十九條、五十二條、五十七條、五十八條也都明確規定執法人員不得以違法手段進行取證蒐證,情節嚴重的甚至還會受到法律制裁。換句話說,今天梁勳的所作所為已經涉嫌違法了,如果他繼續作死,後果很可能是修成璞逍遙法外,而他自己鋃鐺入獄。

    修成璞作為一個常年為非作歹的人,其實對於法律法規的瞭解遠比一般人清楚得多,更知道如何利用法律的手段來保護自己。

    不過還好,梁勳雖然是從後門悄悄進屋,但是一沒撬鎖二沒翻牆,加上今天是休息日,他也不算公務,身上是便服,還構不成犯罪,最多是背上一個處分。只是這樣一來,他想要的答案怕是問不出來了。

    不過樑勳脾氣倔得很,豈肯輕易放棄,見到修成璞如此囂張,心裏更加不忿。他舉目四望,發現書桌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洋酒,頓時心生一計。他一把抓起酒瓶,猛灌了一口,然後將剩餘的酒全部倒在地上,拿起空瓶猛地往自己頭上一砸。

    只見梁勳額頭面板崩裂,殷紅的鮮血頓時流淌下來,顯得無比慘烈。“告啊!”他衝着修成璞吼道。

    修成璞見狀大驚。他實在摸不準梁勳這麼做是什麼意圖,借酒裝瘋?還是反誣自己襲警?還是真的發飆了?

    以修成璞十幾年前與梁勳的相處來說,對這小子的脾性還是頗有些瞭解的,完全就是個又楞又橫,動不動就要拼命的主兒。因為肝癌的緣故,他這會兒已經只剩下半條命,這要是逼急了這小子,該不會被對方失手打死吧?就算事後梁勳必然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站在修成璞的角度來說,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和這小子慪氣,不值啊……

    權衡利弊之後,修成璞終於服軟了,“我勸你不要查了,真不是我。我這是好心。”

    “我只想知道那天的事。”不知道為什麼,梁勳始終覺得那段失去的記憶非常重要。

    “哪天?”修成璞裝出一幅沒聽懂的表情。

    此言一出,梁勳真的被激怒了,再次抄起酒瓶,上前一把揪住修成璞的衣領。他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邪火,很想砸死眼前這個人渣了事。

    修成璞這下子終於確定梁勳發飆了,嚇得舉起手來,戰戰兢兢地叫到,“記不清了,記不清了……好像是你爸欠我錢,很多錢,現在還沒還呢……要不……你還我吧?”說到這兒,他故態復萌,臉上又一次露出怪笑。

    不管如何洗白,如何做慈善,修成璞骨子裏就是個無賴,本性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而且十五年前的事情對他而言,似乎也是非常特殊的存在,讓他總是無法很好地管理自己的表情。

    梁勳正在火頭上,見狀再次揮舞酒瓶,作勢欲砸。

    修成璞這纔想起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趕緊老實下來,噼裡啪啦地又說了一通,“你爸他還不上,你家窮的跟什麼是的,他還賭,欠了我朋友的錢,也還不上,最後就上吊了。”

    眼見修成璞說的這段歷史和姐姐梁茵的話基本對上,梁勳這才鬆開手。只是他內心依然充滿了疑問。以他身為刑警觀言察色的能力,能夠明顯感覺到幾個人都說了謊,都對自己有所隱瞞。

    那麼,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放開修成璞,以審視的目光盯著對方的眼睛,“你想不想死在監獄裏?”

    “玄隱那廝瘋了!幹出這樣的事。太可怕了!他想栽贓我,我什麼都沒幹!”修成璞這話說的倒是情真意切,不像是在說謊。

    從微表情上來看,修成璞之前說起十五年前的事情,眼睛先是瞄向左上,這代表著他在回憶。之後眼睛又往右看,說話的時候則注視著梁勳,右肩微聳,手也下意識地去揉鼻子,這明顯是思考之後決定說謊的表現。而對於玄隱殺人這件事,其微表情則完全沒有撒謊的跡象,有極大的可能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對於這個發現,梁勳非常不解。難道自己的判斷錯了?

    修成璞眼見梁勳有所軟化,便接著說,“我活不了幾天了。這樣,我們做個交易,你保護我,我給你錢……怎麼樣?”臉上的神情即有得意,又滿含嘲諷。

    怎麼樣……

    梁勳聽到這三個字的同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修成璞年輕時候的臉,和此時此刻的蒼老灰敗重疊在一起。

    十五年前,修成璞以同樣的神態和嘴臉說過同樣的話。

    那天消失的部分記憶在此刻突然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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