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抓捕
天雖然亮了,在這個多雨的時節,城市上空又一次烏雲密佈。
因為天氣的關係,再加上是週六的清晨,這個城市難得展現出寧靜安逸的一面。除了街頭永遠都少不了的色彩——穿著黃衣服和橘紅色小馬甲的環衛工人之外,街上幾乎沒有多少行人和車輛,不像工作日那般一大早就喧囂不止。
比之大街上更加寧靜的地方,自然是梁茵所在的教堂。她早早就起床,穿上生日那天梁勳買給她的白色衣裙,坐在宿舍裡,對著鏡子出神。鏡子裡的她嫻靜美好,宛如天使一般,在白衣的襯托下,彷彿散發著聖潔的光。
只是房間很暗,朝西的窗戶對著還未散盡的夜幕,朝東的房門又被拱廊遮擋了晨曦。作為黑暗中唯一的光,梁茵顯得單薄而又脆弱。她靜靜地坐在黑暗之中,突然掉下了眼淚。
在這墨色浸染的房間裡,亮眼的白色尤為刺眼,顯得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過了一會兒,梁茵起身換掉了白色衣裙,又一次穿上教堂提供的灰色長裙。
人世間沒有絕對的白與黑,灰色纔是永恆存在的中間地帶,既能相容黑色,又不會離白色太遠。人確實需要灰色來保護自己的純潔,遮掩自己的陰暗。
離開宿舍,外面已然天光大亮。梁茵信步往位於教堂前院的禮拜堂走去。今天雖然是週末,她卻會比往常更忙一些,一大早就會有學生過來練舞,晚一點還有唱詩班的排練。
梁茵來到禮拜堂的時候,練舞的小女孩已經來了,一襲白衣,宛如年少時的她。只是在她的少女時代並沒有什麼週末可言,更沒有條件學習什麼才藝,而是在家裏忙著農活,替好賭的父親承擔家庭的責任。梁茵回憶自己童年的同時,不免有些羨慕對方,眼神中也藏著一絲化不開的憂鬱。但她還是保持著恬淡的笑容,表情就像立於管風琴對面的聖母像。
朝小女孩點點頭之後,梁茵在管風琴前坐下,開始彈奏莫扎特的C小調鋼琴奏鳴曲K457。
小女孩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看著對方的舞動的白裙,梁茵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童年,頓時迷失在了記憶之中。還好這支曲子她已經非常熟絡,在少年時代,還沒有機會學琴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著錄音機想象自己彈奏的樣子,此時雖然走神,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不知不覺中,一曲彈奏完畢,梁茵還沒有從自己的記憶中走出來,略顯空洞的眼睛裏再一次淌出淚水。
小女孩看著她好奇地問到,“梁老師,我可以走了麼?”
梁茵從回憶的深淵中被喚回,臉上還殘留著驚恐的神情,頓時把小女孩給嚇了一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叮囑一句,“路上小心點。”
教堂外的街道此時依然寧靜,只是梁茵的內心卻一點都不平靜,無助地在記憶的漩渦中翻滾。她既懷念又畏懼著殤溪村的那些時光,也許是受教堂這種特殊氛圍的影響,雖然進城十五年,卻一點都沒有融入城市的生活節奏,還保留著十五年前的單純。
從十幾年前開展舊城改造開始,這座城市開始了追趕大城市的步伐。城市的外表越發的光鮮,但是光鮮背後的陰影也越來越多。小城市特有的淳樸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就像老房子不斷地消失,被一棟棟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的高樓取而代之。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就像距離地面越來越遠的樓頂,心與心之間的距離變得遙不可及。
隨著舊城改造的步伐不斷邁進,碩果僅存的老房子所剩無幾,集中在市區靠山的地方,因為無法形成成片的地塊,暫時還沒有被開發商相中。不過據說將來會被開發成別墅區,最終會掩埋在這座城市的歲月變遷之中。
黃鐸家的陽臺正對著的後山上就有一片這樣的地方,零零星星的老舊小院錯落分佈在半山腰。那裏便是玄隱居住的地方,此時已經有了一些不尋常的動靜。
而這位腦外科醫生此刻正孤單地面對陽臺下著圍棋。梁勳一夜未歸,家裏便顯得空落落的。只是隨著妻女意外身亡之後,黃鐸的心也從未真正充實過。他手拿著棋譜,貌似悠閒地下著圍棋,但是棋盤上擺滿的卻都是黑子。
孤獨的博弈。
不一會兒,對面半山腰的動靜變大了。兩部分別封堵在山道兩端的中巴車上下來了一群特警和刑警,梁勳赫然也在其中。當然,以黃鐸所在的距離,根本無法看清大蓋帽下的面孔。但是睿智的他卻感覺到了,放下了手中的棋譜,遠眺半山。
梁勳雖然從來不會和他分享工作上的事情,但是刑警麼,除了抓壞人,還能幹啥?昨天梁勳急著查嫌疑人病歷,之後又加班徹夜不歸,現在對面山頭上正在發生什麼,自然是可想而知。
以特警打頭,刑警們緊跟其後,警察們迅速地包圍了玄隱家的小院。
特警隊的指揮官衝着手下打出三二一的手勢,一名手提破門槌的特警立刻狠狠地將手中的圓柱體向大門砸去。然而情況和預想的有些不一樣,那扇門居然是虛掩著的,力量落在空處的特警一個踉蹌,差點滾進門去,還好身後的戰友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站在後方隨時準備跟進的梁勳看到這一幕,心裏頭涌起了不好的預感,於是擠過排列有序的隊伍,試圖衝上第一線。程隊長及時制止了他,“讓特警先上!別逞能!”
目標是一個已經連續作案三次,殺了五個人的兇殘連環殺手,即便是刑警,面對這樣的對手也是滿心的忐忑。既然能夠找來裝備精良、全副武裝的特警打頭陣,他並不希望自己的愛將以身犯險。
在這種出任務的時候,哪怕性子再急,梁勳也不會違反命令擅自行動,只得老老實實地退下來,等待特警們的結果。
不一會兒,特警們已經衝進了玄隱的房間,只見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絲毫沒有被周圍的動靜影響到。特警們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槍指著犯罪嫌疑人,其中一人上去搭了搭玄隱頸部的脈搏。
“死了。”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大家都放鬆了下來。特警們功成身退,跟在後麵的刑警們迅速進入現場,痕跡檢驗師們開始進行取證工作。法醫牛剛沒有來現場,玄隱的死因還得等他過來做一個初步判斷,然後纔會拉回法醫中心做進一步解剖驗屍。
梁勳從後面擠上來,看著玄隱那張比十五年前蒼老了許多的臉。如果不是警局系統裡二代身份證錄入的模樣比現在要年輕一些,他怕是沒那麼容易把對方認出來。
痕跡檢驗師們正在忙碌,梁勳雖然插不上手,卻以他專業的眼光打量著玄隱的住所。
這間房間面積還挺大,但是卻沒有劃分隔間,既是廳又是房,簡陋的茅廁在屋子外面,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城市裏的房子,反而像十幾年前的鄉下大屋。換句話說,玄隱這十幾年來日子過得並不好,並沒有跟上這個城市前進的步伐。
偌大的房間裡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雜物倒是有不少。門朝南開,進門正中是一張破舊的木質圓桌,床鋪放在東側,西面的牆角則堆滿了雜物。仔細一看,都是一些祭祀用品,還有大大小小的一堆盒子。屋裏沒有冰箱、沒有空調,大件的家電只有一臺過時很久的映象管電視機。而在玄隱的床頭位置,一個破舊的拉桿箱靠在牆邊。
梁勳戴上乳膠手套,走過去開啟拉桿箱,只見裡面已經裝滿了常用衣物和一些相對值錢的小物件。看來玄隱早已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只是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暴斃。
梁勳這邊還在思考拉桿箱的問題,痕跡檢驗師們很快就有了重大發現。首先被他們找到的是床底下一雙沾滿了泥土的鞋子,鞋碼以及鞋底花紋都和昨天上午廢棄兵工廠留下的痕跡完全吻合。同時在西面牆角的雜物堆裡,刑警們又找到了一捆紅繩子,材質各方面都和案件中兇手使用的完全一致。隨後在床底更深處,痕跡檢驗師挖出了一個編織袋,裡頭藏著染血的衣服以及一把帶有血跡的水果刀。
最後,在西面牆角破破爛爛的蓋佈下麵,一個散發著異味的大盒子被搬了出來。
那是福爾馬林,刺鼻的氣味整個屋子都能聞得到。需要用到福爾馬林的會是什麼東西?大家心裏已經有了明確的猜想。
法醫牛剛還在趕過來的路上,大隊技術室的股長只能硬著頭皮親自出手開啟大盒子,露出了裡面的玻璃罐子。
在這個泡酒用的大玻璃罐子裡,心肝脾肺腎,一個都不少。這是決定性證據!
所有人都露出大功告成的興奮表情,唯獨梁勳依然皺著眉頭思考這件事的邏輯性。在他看來,玄隱死得不明不白,十有八九是被人滅口。這個案子還沒有到大功告成的時候,接下來該如何讓修成璞束手就擒纔是最關鍵的地方。
不過不管怎麼樣,能夠在玄隱家中找到決定性證據,足以證明他的判斷基本正確。
梁勳滿意地抬頭向院子外面遠眺出去,只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區就在不遠處的山下,不由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