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
從教堂離開時,已是華燈初上,這座小城的夜晚展現出不同於白天的另一種活力。
今天是週五,意味著週末假期的開端。下班晚高峰的車流還沒散去,週末的夜生活卻已經先一步開啟。大大小小的美食城、餐館、大排檔紛紛忙碌起來,稍微來晚一點的人們則在門口拿號排隊。KTV、電影院門口霓*虹閃爍,年輕的情侶們成雙成對地出現在這裏,臉上被燈光打上光怪陸離的彩妝。
相比之下,梁勳就顯得形單影孤,獨自在遠離燈火的陰暗處,往刑偵大隊的路上趕。他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沒有其他人那一臉的輕鬆與快樂,而是像白天奔忙的上班族那樣在與時間賽跑。
能夠從梁茵口中得知神漢玄隱就是那個跛子,這肯定是個好訊息。但是明天就是週六,公檢法各機關大部分人都不上班。如果他沒辦法第一時間申請到搜查證和逮捕證,時間拖到下個週一,說不定會有更多的人遇害。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金木水火土對應的心肝脾肺腎已經集齊,續命的儀式已經完成。那麼作為幫修成璞做事的同謀,玄隱有可能已經出逃以避風頭。
梁茵所在的教堂距離刑偵大隊不遠,考慮到這是個極其擁堵的時間點,梁勳選擇了步行,把車留在教堂附近的停車場。他一路小跑,只需要十分鐘就能抵達大隊。
這時候手機響起了熟悉的鈴聲,這是梁勳為黃鐸設定的個性鈴聲。接起電話,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就傳來同樣急切的聲音,“查到了,修成璞得的是肝癌晚期,幾個月的命。”
看來黃鐸還是比較瞭解梁勳的,沒有讓他等太久。
梁勳簡簡單單地說了一聲謝謝,便結束通話電話,加快腳步。
在同一時間,殤溪村的一棟陰森的別墅外面,跛腳的男子抱著一個黃綢布包裹的大盒子敲開了已經有些脫漆的大門。黑衣隨從開啟門,賊眉鼠眼的跛腳男子把盒子遞給了他,並沒有進屋,而是直接轉身離開。
黑衣隨從看著他急匆匆遠去的背影,什麼也沒說,關上門,轉身來到樓上的小佛堂。
在佛堂昏黃的燈火下面,修成璞像往常一樣,正在那裏打坐,頭髮越發的稀疏,臉色蒼白嘴唇發黑,佝僂的身體蔫巴巴的,像深秋時節的飛蛾苟延殘喘著,沒有一絲活力。
黑衣隨從把盒子放在他的跟前。
他睜眼看了看,並沒有馬上做出相應的動作,而是朝對方打了個眼色。對方識相地離開之後,他盯著那個盒子又看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閉上雙眼,繼續打坐。
市局辦公樓這會兒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上班,唯有刑偵大隊所在的樓層依然燈火通明。嫌等電梯麻煩,梁勳三步並作兩步地從樓梯往上衝,很快就出現在辦公室裏。下午外出調查的刑警已經回來了一部分,這會兒正在忙碌地整理各自收穫的資料。程隊長辦公室門外的一張辦公桌後面,娟姐正在那裏進行資料彙總,看到梁勳出現,衝他點了點頭。
娟姐都沒走,那麼程隊肯定還在。梁勳二話不說,門都沒敲直接闖進大隊長辦公室,氣喘吁吁地看著自己的上司。
程隊長雖然被梁勳嚇了一跳,但也習慣了他火急火燎的性子,知道他這麼做肯定是有所發現,於是放下手頭的檔案,滿懷期待地抬頭盯著他看。
“就是修成璞,他快死了,肝癌晚期,他認識個神漢,十幾年了……他想續命。”梁勳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噼裡啪啦地說明自己的調查發現。
“又來……”程隊長有些失望。在他看來,修成璞的病情雖然佐證了梁勳的觀點,但還不夠客觀,也無法證明與本案存在必然聯絡。
梁勳從兜裡掏出那疊死者照片,一股腦兒鋪在辦公桌上,指著每個死者被剖開的胸腔和腹腔說到,“金木水火土是五行,心肝脾肺腎是對應的五臟,這個不是故弄玄虛,一定有說法的……”
“什麼說法?”程隊長不以為然地反問了一句。
“不知道!”梁勳倒也光棍,不會爲了說服對方就不懂裝懂。
程隊長被他氣得苦笑起來,“你中邪了?你是警察知道嗎?”
這時候梁勳纔想起自己忘了提最重要的一點,“程哥……那神漢是個瘸子!”
程隊長聞言瞳孔一縮,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門外大喊,“小娟,趕緊讓還在外面的人都回來!還有,你立刻去檢察*院那邊,看看還有沒有人在值班,把搜查證和逮捕證給我弄回來!準備抓捕嫌犯!”
梁勳跟在他的身後走出辦公室,來到外面,對已經準備出門辦事的娟姐說到,“嫌犯叫玄隱,是個跛子。這些年一直跟在修成璞身邊,替他做一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但是人不在殤溪村,還需要確認一下他的住處。”
娟姐點點頭,“沒問題的,既然是常住人口,局裏麵肯定有相關備案,再不濟還能找各街道幫忙。”
程隊長則對著所有已經停下手頭工作的刑警們大聲地說到,“什麼封建迷信我不管,人是人殺的,我們就把殺人犯揪出來!查清楚玄隱的住處,一早行動,先把玄隱拿了,再去拜訪一下慈善家。”這一刻,他已經認同了梁勳的判斷。
既然梁勳的判斷是正確的,且不說迷信的東西是否合理,那麼玄隱為修成璞續命的儀式恐怕業已完成,已經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這種情況下,嫌疑人大機率會選擇出逃,刑偵大隊是一分鐘都不能耽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對方,實施抓捕。
隨著程隊長的一聲令下,刑偵大隊全體動了起來。以玄隱這個明確的目標,高效地展開新一輪調查。
黑夜很漫長,但是對於忙碌的人來說又很短。要想在短短的幾個鐘頭時間裏,找一個行蹤不明的犯罪嫌疑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這將是個不眠之夜。
在刑偵大隊忙碌起來的同時,玄隱已經回到了他位於半山腰的小院子裡,一臉惶恐地收拾著簡單的行李。
他跟著修成璞這些年,著實幫對方改命轉運,斂了不少橫財。修成璞一舉從一個鄉下小混混搖身一變成為身價不菲的大老闆,玄隱自認為功不可沒。
但是修成璞這個人實在是不厚道,寧願花錢做慈善逆天改命,也不願意幫扶一下曾經在他身邊的兄弟。十幾年前那幫人,現在沒一個混得好的,就他自己一個人得道昇天了,什麼雞啊犬啊的,依然窮困潦倒。
需要的時候呼來喝去,不需要的時候就踢到一邊,“我欠你的嗎?”玄隱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狗眼了,纔會替修成璞做事。但是這樣的話,他也只敢在背後偷偷抱怨。
這一次又搞什麼續命,寧願把大把的錢花在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面,就是不肯讓他得一些好處。身為一名神棍,其實玄隱比誰都清楚,那些迷信的東西都是騙人的。
哪有可能續命!
“你就是活該!該死!”他朝本就不乾淨的地面恨恨地啐了一口。
不過該辦的事情辦完了,修成璞也給了一筆小錢。玄隱如果再不離開,等到那老東西清醒過來,發現續命的事情子虛烏有,還不得扒了他的皮。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奔忙了一晚上,口有些幹,玄隱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氣,隨後抬頭看了一眼院子外面的天空。
城市的夜,一點都不黑,反而被個各種燈光映得連天空都變了色。光明與黑暗本該是一個正常的輪迴,引導世間萬物日常作息。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一切卻不再遵循這種規律,整個世界都被染上了介於黑白之間的灰。這種違背了自然規律的景象源自於人們內心無法填滿的物慾,人們不再需要太亮的白,也不需要太暗的黑,而是把社會變成渾濁的染缸。
夜漸漸的深了,街上的熱鬧卻一點都不減。辛苦了一週的人們聚餐、喝酒、聊天、K歌、蹦迪,似乎要把沒有被工作消磨乾淨的精力全部榨乾,才肯拖著真正筋疲力盡的身體回家休息。
真正辛苦的人這會兒還在工作著,餐飲業、娛樂業的員工們,伺候好了前來消費的人們,直到下半夜,纔算結束一天的工作。而在大家可以睡覺睡到自然醒的週六,他們還將迎來更加忙碌的一天。
除了這些人,致力於守護這座城市光明的刑偵大隊也同樣熬過了一個漫漫長夜。
要查出玄隱的住址並沒有最初預計的那麼容易。娟姐在系統內檢索了一兩個鐘頭,始終沒有找到玄隱這號人。這時大家才意識到玄隱並非人名,而是那個跛子的法號。他的真實姓名別說是梁勳了,可能連修成璞都不知道。
不過好在也不是完全無跡可查。根據梁勳的判斷,這個嫌疑人或許不叫玄隱,但應該是姓玄沒錯。玄這個姓是罕見姓氏,源於華夏人文初祖黃帝。北宋皇帝趙匡胤的父親就姓玄,宋太祖爲了避諱父親的姓氏,下令天下玄姓全部改成元姓,至今只剩下少數地方還有玄姓。
於是娟姐把當地所有玄姓和元姓的成年男性資料全部檢索出來,讓唯一見過玄隱的梁勳一個一個去辨認。直到黎明前夕,梁勳終於看到了那張記憶中的面孔。
這一刻,天,終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