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科學辦案
梁勳這個人,說好聽的是有個性、有能力,說不好聽的就是刺頭、不好管理。也就是他和程隊早些年就有私交,又深得對方賞識,否則換做其他人,怕是受不了這樣一個手下。
按理說,他目前依然處於停職狀態,根本沒有資格出席會議。但是程隊長既然默許他列席,大家也不會多說什麼。而且事實證明,他的話非常重要,直接點出了幾名死者生前的身份。死者的身份決定了其社會關係,而多名死者之間的社會關係交集又反過來決定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這是程隊長一直強調的科學辦案。刑事偵查學對於調查殺人案件有明確的一套操作規範,排在首位的就是調查摸底排查犯罪嫌疑人,透過其殺人動機、作案時間、是否有反常行為、現場遺留及自身殘留的各種痕跡或物證,鎖定犯罪嫌疑人。
殺人犯有很多種,從殺人動機上來劃分,主要分為事前有無殺人動機兩大類。有動機的主要是謀殺,透過被害者的社會關係能夠比較容易地鎖定犯罪嫌疑人,然後再來進一步取證。而無殺人動機的則多半是臨時起意,比如搶劫殺人、激情殺人等,甚至還有隨機選擇目標的變態殺人。
就眼前這起連環殺人案來說,警方最擔心的就是出現那種事前無動機的變態殺人。這種人與受害者基本上不存在多少交集,排查起來難度非常之大,比之激情殺人還要難查。各國大量的懸案、積案,多半是變態殺手所為。如果五個受害者的社會關係不存在交集,那麼和兇手多半也不會有什麼交集,警方要想在短時間內破案几乎不太可能。
所以梁勳的話對於大家來說,絕對是個好訊息,已經基本上排除了事前無動機的變態殺人狂的可能性。這樣一來,應該可以認為兇手是蓄意謀殺,接下來就可以透過幾名受害者的社會關係來排查犯罪嫌疑人。
聽到梁勳的話語之後,程隊長嚴肅地看著他,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小時候我家給他家做零活兒。”梁勳也沒有藏著掖著,而是流露出回憶的神色,“這案子不簡單,我上次說了,可能是巫術殺人,活人祭祀。因為我在他家見過……”
在案情分析會這種嚴肅的場合,梁勳倒也知道分寸,沒有提起自己做的夢,但是還是不可避免地要分析自己對兇手作案動機的猜測。然而對於這種和科學辦案絲毫不沾邊的猜測,程隊長自然是無法接受的,趕緊打斷他,“好了好了,那些封建迷信的玩意早都沒了。說點正經的,殺人案就是殺人案,殺人就要有動機,你那個不成立。”
梁勳卻執拗地堅持己見,“我覺得他幹得出這種事!他這人迷信得很,昨天我跟了他一天,除了燒香就是燒香。”
眼看這小子的倔脾氣又上來了,程隊長大為光火地反問到,“這跟殺人有關係嗎?”
梁勳還是不依不饒地繼續自說自話,“而且看上去他病得不輕,可能快死了。我之前查過巫師祭祀,泰國有一種降頭是用活人的,非常惡毒,目的是給快死的人續命。所以我懷疑……”
程隊長終於忍無可忍了,拍著桌子嚴厲地喝止他,“梁勳!你是警察!凡事講證據!”
“會有的,我提議先查修成璞。”梁勳倔強地與他對視著。
會議室裏的氣氛一度變得尷尬而壓抑,誰也不敢介入程隊與梁勳兩個人的對話,場面變得非常安靜,只能聽見投影儀散熱器風扇的嗡嗡聲。
爲了強調自己的邏輯,梁勳起身來到投影儀電腦前,擠開不知所措的阿峰,自己坐了上去,從案情資料PPT裡開啟一張地圖,上面顯示了三處棄屍地點。
等到這張照片投影到牆上之後,他拿起鐳射筆,輪番指了指各處棄屍地點,又指了指殤溪村,“你們看,三處棄屍地點在地圖上呈現為一個銳角三角形,殤溪村的位置恰在這個三角形中心區域。根據犯罪地理學理論,殤溪村的位置非常符合本案兇手的居住地條件。因此無論是從犯罪地理學的角度,還是與幾名受害者之間的社會關係,修成璞都有重大嫌疑!”
犯罪地理學屬於犯罪學的分支學科,是運用地理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犯罪現象而形成的一門邊緣學科,主要用於調查分析連環殺人案。這門學科比較冷門,目前還沒有形成完整的理論和著作,也就不會在學校裡設定正式的科目。刑警們想要了解這些,只能是依靠自學。
別人是否自學了這個科目暫且不知道,但是梁勳可是在業餘時間裏熟讀了犯罪地理學目前唯一比較權威性的作品——迪•金•羅斯姆所著的《地理學的犯罪心理畫像》,對於諸如"犯罪最近與最小努力原則"、"犯罪舒適原則"、"犯罪距離消減現象"、"犯罪緩衝區現象"等犯罪地理學理論都有相當程度的瞭解。這也是他說話如此硬氣的一個主要原因。
根據犯罪地理學理論,連環殺手進行犯罪活動有一個行為特徵,那就是不會在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點附近進行,也就是“犯罪緩衝區”以免被熟人撞見。同時,連環殺人者也不會去往過於陌生的地方,以免產生不可控的意外,即"犯罪舒適原則"。但是在“犯罪緩衝區”之外,本著"犯罪最近與最小努力原則",兇手又不想跑到太遠的地方作案。因此連環殺手在選定作案區域時,就會不自覺地給自己限定“犯罪區域”。
因此透過犯罪地理學理論,再依靠俗稱出租車幾何的曼哈頓距離進行建模,有一定的可能性可以透過“犯罪區域”去逆推罪犯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區域。
從這個案子來看,三個棄屍地點都在城市南郊,而不是東郊、西郊、北郊,說明兇手給自己限定的“犯罪區域”就在這裏。那麼再考慮"犯罪最近與最小努力原則"和"犯罪舒適原則",位於三個地點三角形範圍內的殤溪村無疑是最符合兇手居住地的地點之一。居住在這裏的兇手無論是往東躲進廢棄兵工廠作案,或者往西到清江邊的農田小樹林裡作案,又或者往北去森林公園的江灘棄屍,都符合犯罪地理學的各種理論依據。
如果排除梁勳個人對於修成璞先入為主的惡感不提,他的邏輯是完全站得住腳的。但是別人不知道他的過往,程隊長卻是清楚的。據說他的父親還是因為欠了修成璞的高利貸被逼死的,再加上他童年時所受過的欺侮和壓榨,這些過往足以導致梁勳的判斷失去一部分客觀性和公正性。
但是對於梁勳這一套非常有科學依據的論調,程隊長也是拿他毫無辦法,只能依靠自己身為領導的權威,準備結束這場無意義的爭執,“就憑你幾句話……”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地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個警員突然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興奮地叫到,“監控有東西了!”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名警員在徵得程隊長的同意之後,把一個U盤插入投影儀電腦,開始播放一段監控影片。螢幕上的監控畫面角標顯示的時間是一週前,也就是第二起案件發生的當晚。畫面中,昏暗的背景依稀可以看得出是在省道S242靠近清江畫廊景區的地方,一個身著黑衣的跛腳男子扛著一個失去意識的人穿過公路向田地走過去,車子停在了監控探頭拍不到的死角。
影片資料佐證了法醫和技術科痕跡檢驗師們的判斷,牛剛見狀大喜,“果然是個跛子!”
程隊長看了一眼梁勳。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眼神中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你不是說兇手是修成璞嗎?他是跛子嗎?你不是說他病入膏肓快死了嗎?還能扛得動一具屍體?”
梁勳則是悻悻地沒有說話。他雖然咬定修成璞,卻也只是認為對方是本案主謀,並沒有說對方一定是連環殺手本人。以他對修成璞的瞭解,這個老狐狸總是很懂得自保之道,壞事都推給手下去做,自己總是看起來乾乾淨淨的。
不過程隊長還不至於幼稚到會去跟梁勳較真,他更關心的是案情本身,注意力始終停留在電腦螢幕上。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畫面中既沒有出現兇手的正面,也沒有其使用的交通工具,能夠提供的有效線索非常有限。就在眾人滿懷期待地準備看看兇手返回公路時露出的正面時,監控影片結束了。
程隊長意猶未盡地抬起頭來問到,“就這一個?”
警員點點頭,無奈地回答,“嗯。”
會議室裏的刑警們聞言頓時一片哀嘆。這段監控錄影除了再次確認兇手是個跛子之外,對於其他方面幫助不大。
雖然有些遺憾,但是程隊長並沒有抱怨,而是坐直了身體,給眾人打氣,“馬上查這個瘸子,打起精神來!”
不管怎麼說,有了左腳殘疾這個明顯特徵,再加上身高體重以及車輪寬度等限定條件,要想排查鎖定犯罪嫌疑人就容易多了。警員們紛紛振作起來,起身離開會議室,準備到民政局、各社羣居委會去走訪調查,看看有沒有符合以上條件的目標人物。
這時候,梁勳也沒閒著,混在人群中跟著出了門。他沒忘記,自己依然處於停職的狀態,本沒有資格參與辦案的。
“梁勳!”背後卻傳來程隊的聲音。
梁勳聞言苦著臉回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程隊長,希望對方不要再提停職這件事。
程隊長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心軟地交待了一句,“你做事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