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身份
半個小時之後,廠區外傳來刺耳的警笛聲,寂靜的山谷一下子喧鬧起來,無數的驚鳥焦慮地盤旋在山頭上,惶恐地看著林間小路上打擾了它們生活的幾部車子。梁勳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情緒頓時又患得患失了起來,忐忑地向外走去,準備迎接同事們站在專業角度上客觀的判定。
兩部警用麪包車和一部警車先後駛入,在梁勳的車子後面停下。程隊長和牛剛都來了,同行的還有技術科的痕跡檢驗師們。
黃黑相間的警戒線首先拉起來,雖然這條路上並沒有來往的車輛行人。但是考慮到這個案子的嚴重性,爲了避免引起社會上的恐慌情緒,必要的保密措施還是要做足的。即便如此,不遠處的道路盡頭,還是有不少殤溪村的閒人和孩子正在靠近,試圖圍觀警方辦案。在程隊長的示意下,阿峰立刻帶了幾個人上前進行勸阻。
好不容易勸離了好事者,在梁勳的指點下,痕跡檢驗師們開始就兇手的車輪印和腳印進行採集和勘驗,而牛剛則直奔棄屍現場,進行初步的驗屍。
程隊長並沒有急於進入現場,而是跟在梁勳的身旁,一臉凝重地看著忙碌的手下們。“你怎麼找到這來的?”
“說了你也不信。”梁勳給他遞了一支菸,並沒有詳細說明事情始末。如果不是他夢見了案發過程,相信這處棄屍現場就算過個十天半個月,也未必會被人發現。因此解釋並沒有任何意義,一切都是那麼匪夷所思。不如讓證據說話。
程隊長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轉向另一個疑問,“你昨天干嘛去了?”
梁勳聞言有些心虛地看著隊長,“你懷疑我啊?”雖然現在有證據顯示兇手可能是個跛子,但也並不能完全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別說是程隊長懷疑他,就連他自己都沒什麼信心。
程隊長看著他發怵的樣子,嘴角露出笑意,反問道,“我有說我懷疑你嗎?”
清者自清,法律只相信證據,不以辦案人員的主觀臆斷為定論。程隊長也是個老刑偵了,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況且論私交,他也沒可能拿梁勳來當替罪羊。之所以會這麼問,肯定有他的道理,也有可能只是出於職業習慣。
這麼一想,梁勳也就不緊張了,而是聳聳肩,老老實實地回答隊長的問題,“跟著修成璞做了一天的善事,什麼也沒發現。”
程隊長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跟你說這案子你不要查了嗎?”
梁勳聞言有些急,終於還是忍不住把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給說了出來,“我跟你說我夢見了你信麼?每一次都夢見,一模一樣……”
程隊長已經不是第一次聽梁勳這麼說,原先只當是一個巧合,後來也趁他停職旅遊散心的期間進行了一番針對性的調查,但都沒有找到他作案的動機和證據。
總體上來說,程隊長還是趨向於相信自己的愛徒是無辜的。只是沒想到梁勳和這個案子的牽扯越來越深了,想說他和案子完全無關也不太說得過去。
也許有這樣一種可能——案子不是梁勳所為,但兇手卻是他身邊人。而梁勳在不經意間發現了真相,出於保護兇手的考量,試圖透過插手辦案來擾亂警方視線,誤導相關辦案人員。
考慮到這種可能性的存在,程隊長盯著梁勳的眼睛看了許久,試圖從他的眼神和微表情上發現一點什麼。但是梁勳的眼神中除了焦慮,並沒有隱瞞什麼,一如既往的清澈,微表情中也不存在撒謊的跡象。
程隊長認識梁勳十五年了,可以說是看著他從一個懵懂少年一步一步成長起來,對這個孩子的品性非常瞭解,知道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直腸子,更不擅長作偽。既然他說是做夢夢見的,那就一定是夢見的,這點毋庸置疑。
只是這樣一來,這個案子就更加蹊蹺了,難道真的要去相信梁勳通靈了這種無稽之談嗎?
程隊長雖然不是老頑固,但也無法接受這種毫無科學依據的東西。他寧願將梁勳的夢歸為巧合,也不相信愛徒突然間通靈了。當然,也許這件事也有科學的說法,比如腦電波什麼的,據說人的大腦也會像早期的模擬電話那樣串號——梁勳在睡夢中無意識地接收到了兇手的所思所想。這種東西得問專家才能說明白,比如梁勳的養父老黃,著名的腦科專家。
但是如果真是腦電波之類的東西,那玩意兒應該會有個距離限制吧?難道兇手就住在梁勳附近?或者說就是和梁勳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黃鐸?
程隊長差點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逗樂了。且不說老黃這個人是個高收入的知識分子,平日裏待人和氣、積極向善,根本不可能對五個與他毫無瓜葛的陌生人下此毒手,就說腦電波也是個無稽之談。如果兇手的鄰居真能在夢中感應兇手所思所想、所作所為,那麼世上就不需要刑偵隊了,警方等著兇手鄰居來舉報就行了。
總之,梁勳能夢見兇手作案,這件事本身就是絕無僅有的偶然性事件,非要執著於這一點,只能是自尋煩惱。
只是退一步來講,如果這個案子真的和梁勳有一定的內在聯絡,那麼本著迴避原則,也不能讓他繼續插手辦案。沉默了一會兒,程隊長終於打定主意,開口對他說到,“這裏交給牛剛和阿峰他們處理,你一會兒跟我回去。
時間很快來到了下午,跟著程隊長先一步返回大隊的梁勳焦慮地等待了幾個鐘頭之後,負責現場勘驗的法醫和技術科終於帶著結論回來了。
大家在會議室裏碰頭,牛剛坐在電腦前播放幻燈片,裡頭是這一些列案件中的所有影像資料,都是大家反覆看過無數次的東西。
對於這些影像資料,梁勳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腦海裏獨自回放著五個死者當中四個的畫面,以及十五年前的記憶片段。
記憶中,那些人的面孔都比現在要年輕一些,小鬍子、獨眼龍、光頭、胖子——一群流裏流氣的混混,整日在殤溪村和周邊的十里八鄉為非作歹、魚肉鄉里。而這一群混混的頭目正是他一直在懷疑的修成鏷,人模狗樣地在那裏裝好人。由這群人,梁勳又回憶起了玄隱這個神棍,整日和修成鏷一起鬼鬼祟祟做著一些封建迷信的事情,據說都是爲了求財。
但是,那真的只是爲了求財?那手腳被紅色繩子綁著的黑羊,那空氣中飛舞著的神符紙灰,那擺成五星形狀的蠟燭,那把閃著寒光的師刀……真的和這幾起兇殺案的現場太像了。
等他回過神時,牛剛正在介紹法醫解剖的結論,“目前共發現五具屍體,案發現場相似,手法一致,考慮是同一兇手所為。死者分別被摘除了不同的內臟器官。根據前一號二號三號屍體的屍檢分析,屍體血檢,無麻醉或致命性藥物跡象,有可能是被活摘器官。死因並不是表面的死亡形式,真正死因大致相同……死於心機撕裂,二號較輕,死於窒息。”
一名叫做老張的刑警聞言問到,“什麼是心機撕裂?”
“極端心理條件下,人體內分泌大量腎上腺素,導致心臟難以負荷過快的心率……”牛剛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以更加直白的方式解釋,“簡單說就是……嚇死的。”
這樣的殺人手法實屬罕見,會議室裏頓時一片譁然,警員們紛紛議論。聽到這裏,梁勳想起夢中的無臉男孩和自己,心跳倏然加快。
等到大家安靜下來,程隊長示意阿峰接下去介紹案件的調查進度。
牛剛讓出位置,阿峰在電腦前坐下,點開一個PPT文件,上面顯示著前面三個受害者的照片,“前三號死者身份基本確認。一號男,陳功成,54歲,律師。二號男,林猛,修車的,45歲,有前科:搶劫、聚眾賭博、偷盜、故意傷人……除了殺人基本都幹過。三號男,郝亮,43歲,無業,有前科:勒索、聚眾賭博、性*騷擾、交通肇事……”
因為暫時無法鎖定犯罪嫌疑人,目前刑偵隊的主要調查方向還是放在了死者身份的確認上面,以便透過各死者之間的社會關係來尋找交集。這是連環殺人案尋找突破口的一種方式。當然,如果兇手是那種隨機選取目標下手的變態殺人狂,這種辦法恐怕難以奏效。但是在缺乏線索的當下,這是辦案的必要步驟。
“好了好了。有沒有用得上的?幾個人有關係沒有?”多少受到梁勳的影響,對於這種一般性調查結論,程隊長情緒上顯得很不耐煩,直接打斷了阿峰。
話說一半被打斷,阿峰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坐在旁邊的娟姐趕忙替他解圍,“目前就是這樣。其他的還在查。”
而剛剛移到一旁的牛剛也補充了一句,“根據現場勘查的結果,除腳印外沒有任何線索。根據腳印推斷,兇手約70公斤,左腿部有殘疾。”
這是五個死者三起案件中第一次發現了兇手較為清晰的腳印,也幸好梁勳及時發現,不然再過幾天,多下個兩場雨,那些腳印也差不多都被毀了。根據法醫和痕跡檢驗師們的初步意見,現場留下的腳印確實說明兇手左腳跛腳,這一點和梁勳的初步判斷相一致。
至於體重估算上的些微差池,那是因為梁勳比對的是兇手拖著編織袋進入廠區的腳印。因為身體發力的關係,腳印要比正常略深一點。而在兇手離開廠區所留下的腳印當中,可以證實其體重只有70公斤左右。
只是這個數字並不怎麼友善,因為梁勳的體重恰好就在這個區間,無疑又加重了他的嫌疑。至於跛腳,那是可以偽裝的。
這時他針對程隊長的疑問開口說到,“有關係!這幾個人是一起的,除了那律師。”他之所以這麼說,並非爲了洗脫自己的嫌疑,而是就事論事。
程隊長聞言皺了皺眉,他知道梁勳又要把案子和自己的夢掛鉤了。他並不喜歡這樣,因為那不科學,不符合科學辦案的精神。
注意到程隊不高興的樣子,娟姐善意地提醒到,“後兩名死者的身份還沒有確認。”
但是梁勳卻沒有因此而退縮,反而繼續闡述自己的依據,“我小時候在修成璞家見過這幾個,雖然樣子變了,但是特徵我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