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證據鏈
回到家中,把不省人事的黃鐸安頓好之後,梁勳也暈乎乎地躺下了,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深夜裏,在黑漆漆的荒郊野嶺中,一輛小車打著遠光燈駛入一條年久失修的小路。在遠光燈中,隱約可見路邊的燈杆還在,但是路燈卻已經不亮了。道路兩旁密密叢叢都是恣意生長的林木,幽深得讓人心顫。
車子開出幾百米之後,一座坍塌了一半的水泥橋出現在前方。水泥橋的後面,樹木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的建築,與背後的群山融為一體。在昏暗的夜色中,這個建築羣影影瞳瞳陰森可怖,給人的感覺就像恐怖片裡的鬼屋。
車子過橋之後就停了下來,前面的路已經雜草叢生,不遠處是建築的正門。那扇隱藏在陰影之中的大門有如一張吞噬一切的巨口,隔絕了所有的光明,連微弱的星光都無法再向前一步。不一會兒,一個黑衣人從車上走下來,拖著一個大編織袋,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進了那片建築。
又過了片刻,黑衣人返回車上,拖出另一個編織袋。深夜裏的荒郊連蟲鳴聲都聽不見,只剩下編織袋在地面摩擦時發出的刷刷聲,在黑夜裏時有時無。
沒多久,建築裡隱隱約約亮起了燭光,一個搖曳的身影在燭光中忙碌著。一簇更大的火光隨即亮起,是一堆燃燒著的符紙。燒了一半的紙片被熱空氣托起,小小的火苗在半空中飛舞。火苗飄蕩了幾秒鐘之後漸漸燃盡,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微弱紅點在空中四散,然後徹底熄滅。
再之後,火頭又一次燃起。這一次燃燒的不是符紙,而是一個跪在地面上的人。這個人的胸腔被切開了一個口子,裡面黑洞洞的,少了點東西。在這個人形火炬旁,黑衣人把一顆心臟裝入盒子。
又過了一會兒,建築圍牆外面突然暴起刺眼的電火花。在電光之中,可以看見一個被鐵鏈捆綁著的獨眼男人斜倚在變壓器下面,毫無生機的獨眼瞪得大大的,定格著生前恐懼的目光。他的胸腔同樣有一個焦黑的切口。
電路跳閘,整個工廠又一次迴歸黑暗。黑衣人抱著一個盒子漸漸遠去。
半個小時之後,那輛車子來到了市內的一座小山腳下。黑衣人抱著大盒子上山,來到位於半山腰的一個小院,徑直走了進去。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漆黑小屋的一個牆角,掀起破破爛爛的蓋布,露出牆角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盒子。他開啟其中一個用黃綢布包裹著的大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常被人們用來泡藥酒的那種玻璃罐子。
罐子裡盪漾著黃色的液體,帶著難聞的刺鼻氣味。黑衣男從隨身攜帶的盒子裏掏出兩個內臟器官,小心翼翼地放入玻璃罐裡泡好。將牆角恢復原樣之後,他在房間另一側的木板床上坐下,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藥瓶,開啟蓋子,然後又合上……
一夜轉眼間過去,梁勳又一次被噩夢所驚醒。
在剛剛經歷的夢中,他再次旁觀了兩起兇殺案。在夢境的一開始,他身處一處廢棄工廠裡,漫無目的地走動,甚至還有自我意識,可以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
工廠裡空空蕩蕩,裝置都已經拆走,只留下一個個用來承載大型機床的水泥基座,還有頭頂上錯綜複雜的廢舊管道。工廠應該已經廢棄很久了,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每走一步,大量的粉塵被腳步揚起,在陽光下如精靈般自由飛舞。
這個時候,梁勳看到了一個像精靈一樣的少女,身上的白衣反射著陽光,在廢舊的廠房裡散發著青春的光彩。女孩腳步急促地在廠房深處跑過,飛舞的白裙子很快消失在一根柱子後面。這個少女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見過,背影如此熟悉,只可惜沒能看清那張臉。於是他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尋覓少女的蹤跡。
追尋著對方的腳步,跑過一個又一個車間,他始終沒能看清對方的臉,卻看到了白裙子上殷紅的血跡,如此刺眼。
她受傷了?
梁勳心存疑惑,繼續往前追。他感覺這個女孩白裙上的血跡對自己似乎很重要,讓他依稀能聯想起什麼。
就在這時候,前方牆角處的陰影裡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瘦弱的男孩,身上穿著洗褪了色的中學校服,同樣讓他感到熟悉。於是他停了下來,看著男孩的背影。
男孩沒有像女孩那樣逃跑,而是慢慢地回過頭來,讓梁勳看清了他的臉——沒有臉……
又是那個無臉男孩!
就在梁勳感到恐慌的瞬間,天色驟變。遠處熟悉的小村上空飄來一大片烏雲,瞬間籠罩了這座廢棄工廠,同時雷聲滾滾。天色暗了下來,工廠裡一片漆黑。不但找不到之前的女孩,就連男孩也消失在黑暗中。
夢中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火光亮起。微弱的光芒中,只見那無臉男孩正拿著一條鐵鏈,將一名獨眼男子一圈又一圈地捆綁著。獨眼男子背靠著一堵牆,僅有的一隻眼睛驚恐不安,不停地掙扎扭動。這時候,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電光閃耀,獨眼男子被雷電擊中,瞬間失去了生命。
看著獨眼男子轉眼間變成一具焦屍,無臉男孩漠然地走開,轉身進入一個車間。車間裡有一個胖子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身邊圍著一圈五星排布的蠟燭。無臉男孩將胖子的身體點燃,然後站在他身邊大聲咆哮慟哭,高舉雙手對著天空,似乎在控訴著什麼。
這時候,梁勳覺得自己似乎和無臉男孩合為一體,意識從第三視角轉為第一視角。於是他回過頭,看到之前的白衣女孩就站在車間的一角,默默地注視著這邊。他轉身向女孩走去,想要看清對方的面孔。可是女孩卻哭著向遠處跑去……那裏是他熟悉的村莊。
夢到這裏,梁勳驚醒,發現已經是新的一天到來。今天是陰天,窗外的天空略顯暗沉,如同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宿醉的頭疼隨即襲來,加上夢魘的困擾,讓他感到非常疲憊。閉上眼努力地回憶夢中的場景,他終於意識到夢中的村莊就是生活了十五年的殤溪村。於是他再也坐不住了,趕緊起身披上衣服,直奔樓下。
到了樓下客廳,只見梁茵和黃鐸正安靜地坐在那兒。
黃鐸見他下來,起身說到,“走吧,等著你呢。”
梁勳有些恍惚地看著兩人,過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趕緊壓制內心的惶惑,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纔跟著兩人一起出門。
黃鐸妻女的陵墓位於清江畫廊旁的金子山東麓,距離殤溪村並不遠,距離市區也只有三十多公里。一路上,梁勳心不在焉地開著車,尋思著待會兒祭拜完之後,便繞道去一趟殤溪村,找一找夢中的案發地點,看看是不是又有新的命案發生。
不算今天還未證實的命案,這起連環殺人案的兩個拋屍地點都在市郊的同一個方向上。第一個受害者陳律師的屍體被遺棄在江邊,具體位置是在長江南岸的森林公園旁;第二起則位於清江畫廊景區附近,也就是金子山的南面。
那麼第三起命案呢?
梁勳不記得殤溪村附近哪裏有廢棄工廠,但從夢中的情形來看,位置也相去不遠。
他居住的這座小城是一座國家森林城市,地處群山環抱之中。除了東南方向地勢趨向平坦之外,全市百分之九十的地區都是山區和丘陵。如果兇手要考慮作案的隱蔽性,大可以隨機地把棄屍地點選在遠郊的山區裡頭,十天半個月都未必會被人發現。然而縱觀三起案件,棄屍地點卻集中在城市南郊直徑二十公里的這一區域。
根據犯罪地理學中的犯罪心理畫像分析方法,本案的兇手偏愛於在同一區域進行作案或棄屍,說明兇手對於這一帶比較熟悉,甚至有可能就是當地居民。
細說起來,梁勳自己就挺符合兇手的心理畫像。
首先他從小在殤溪村長大,十五歲之後才隨黃鐸住進市內。南郊這一片,他是當仁不讓的地頭蛇,從小這一帶的山野裡玩耍遊蕩。
其次他也有作案動機。目前已知的三個受害者當中,除了陳律師是他不熟悉的,小鬍子和光頭男之前都是修成璞手下,都是他童年時期認識的人,而且彼此之間也有不少恩怨糾葛。當年梁父欠下一屁股賭債,背後的債主雖然是修成璞,出面的人卻是光頭男一夥。可以這麼說,梁勳的童年陰影至少有一半是修成璞造成的。如果不是修成璞這些年有所收斂,開始行善積德,不再去沾坑蒙拐騙那些事,以梁勳的脾氣,肯定會出手收拾他們。
然而陳律師終究是個變數,就算是得了牛剛說的什麼解離症,梁勳也不認為自己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下手。但是話又說回來,昨夜夢見的這兩個,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又是修成璞的手下。頭尾五個受害者,刨除陳律師,其他四人都是修成璞的人。由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案子和那些變態連環殺手有所不同,兇手不是隨機選取目標,而是有預謀的謀殺。既然如此,這案子和修成璞脫不了干係,就算兇手不是他,也和他有關係。
除了作案地點和作案動機,兇手的作案時間也同樣蹊蹺。
在梁勳出門旅遊的幾天裡,兇手一直處於蟄伏狀態。而他剛回來兩天,新的命案立刻又發生了。尤其是他剛回來的當晚,因為顧慮到解離症的可能,給自己戴上了手銬,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時隔一夜,他沒有繼續解離症的測試,命案就如期而至,簡直就是一條指向他的證據鏈。
這個結論讓梁勳更加忐忑,難道他真的得了解離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