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離症
在梁勳忐忑的期待中,牛剛用一種講鬼故事專用的陰森腔調說到,“你知不知道解離症?”
老實說,梁勳確實不知道這個詞,但是他相信對方不會無的放矢,於是認真地等待下文。
牛剛本就沒有指望他做出迴應,自顧自地繼續說到,“從前有一個案例,說自己總做一些殺人的夢,就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就說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把自己拍下來看看,還會不會做這樣的夢。於是那人就照做。結果你猜怎麼?原來那些不是夢,他真的殺了人,只是自己不知道另一個自己的存在。”
聽到這裏,梁勳的心中一個咯噔。他何嘗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只是之前認為這種想法太過於虛幻,所以沒當一回事。可是現在,牛剛提出解離症這一明顯很高大上的專業術語,頓時讓他焦慮起來。
只是,他有什麼理由要對這些人下手?尤其是那個陳律師,梁勳完全不認識。
此時牛剛的故事已經說完,並做出自己的總結或者說感悟,“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有另一個自己存在著,只是我們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讓梁勳聯想到神棍玄隱。
梁勳盯著對方的眼睛好一會兒,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最終強撐著說到,“我信你算見鬼了。”
牛剛看著他那陰晴不定的表情大笑起來,“誰叫你出去旅遊不帶我,嚇死你。”
“有什麼動靜幫我透風哈,我不方便。”梁勳一邊說,一邊緊張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往外走去。
牛剛沒有注意到,而是繼續向火鍋展開新一波的攻勢,同時回了一句,“歇兩天不是挺好。”
等他再度抬起頭時,才發現對面的座位已經空了,梁勳慌慌張張的身影消失在小飯館的門外。“喂!買單啊!”他氣憤地喊到。
梁勳沒有聽見身後的呼喊,他的腦子裏此時盤旋著那個詞——解離症。
夜幕之下,排擋街人聲噪雜,一間間飯館門口的塑膠門簾後面蒸騰著熱氣,扭曲了食客們投映其上的身影,如群魔亂舞。只是這些比起梁勳心中擾攘的念頭來說,便是小巫見大巫了。跑出排擋街之後,終於回過神來的他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往背離自己目的地的方向漸行漸遠。於是他猛地回頭,向着來路返回。
八點多,梁勳回到家,黃鐸還沒回來。他無聊地取出往日裏蒐集的拼圖,一個人在桌上玩了起來。除了娟姐送的整盒拼圖是完整的,包括程隊幫忙蒐集的那些,都是殘缺的,甚至尺寸都有好幾種。就像案件的線索一樣,如果不能串聯起來,每一個單一的線索都會讓人摸不著頭腦。
梁勳把同一規格的拼圖歸在一起,然後又從牆上取下那幅還未完成的復仇三女神厄裡倪厄斯的拼圖畫,從中選取合適的拼圖片,試圖填補進去。
在這幅畫當中,一個女人胸口插著匕首,已然死去。殺害她的男人被憤怒的三女神包圍,據說是她的丈夫。女神們在丈夫的耳旁咆哮,他痛苦地捂緊耳朵,佝僂著身體,卻無法逃離。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基於一幅殘缺的拼圖,梁勳開始製作這幅厄裡倪厄斯的油畫。從大量的殘缺拼圖片當中,選取適合的那一兩片,填補進去。到了現在,拼圖畫終於初具規模,至少能夠讓人看清主題,如同一個案子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連環殺人案的真相還藏在各種線索的碎片之中,然而梁勳的回憶碎片卻已經逐漸被篩選出來,正在迴歸本來的位置,一些模糊的畫面也逐漸清晰起來——年輕時自己的模樣、一雙手、姐姐的秀髮、笑容、眼淚、一條大狗……
不知不覺已經是晚上十點,黃鐸還沒回來。梁勳知道他此刻應該在健身房裏跑步。除了下棋,健身似乎就是他唯一的愛好。別看黃鐸已經是六十歲的老人,但是每天都會堅持到健身房關門,才最後一個離開。他的身體在這種持之以恆的鍛鍊下,保持得比絕大部分的年輕人還要好,沒有一絲的贅肉,健碩得簡直可以去參加健美大賽。
鍛鍊身體當然是件好事,但是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這個程度,黃鐸不愧是個醫生,有著一般人缺乏的的堅韌意志,十幾年如一日地堅持再堅持。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在這種歲數依然保持著良好的狀態,做一臺十幾個鐘頭的開顱手術都不成問題。
終於靜下心來的梁勳收拾好拼圖,開啟電腦,開始在網上查詢關於夢遊症和解離症的資料。
夢遊症顯然可以排除,因為夢遊的人只能做一些簡單重複的事情,無法面對複雜的情況。而這兩起連環殺人案的手法算是比較繁複的,絕對不是夢遊症患者能夠做到的。
如果說夢遊症大家還比較清楚的話,那麼解離症就是一個比較冷門的精神疾病了。在國外的醫學報告統計中,解離症的發病率只有0.01%,常見症狀為記憶、自我意識、自我認同的混亂,導致現實感、自我感的缺失。起因通常是極大的壓力或極深的創傷。
解離症具體可以分為:解離性失憶症、解離性迷遊症、多重人格異常、及自我感消失症等等。如果梁勳有可能患有解離症的話,應該就是解離性失憶症。簡單的說,解離性失憶症便是記憶不連貫,有暫時性失憶的現象,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梁勳越看越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如牛剛所說,得了解離症,額頭頓時不斷地冒出冷汗,又一次陷入焦慮之中。
在他查詢的眾多圖文資料當中,畫面最終停留在一張照片上,這張照片是一個瘋癲的人被固定在病床上接受頭部電擊治療。看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準備按照牛剛所說的,對自己進行一次測試。
深夜十一點,倦意來襲。梳洗完畢的梁勳開啟電腦攝像頭,將其對準自己的床鋪,然後把檯燈也對準床鋪,給攝像頭打光。做完這些準備工作之後,他躺在床上,取出手銬銬住左手,並把鑰匙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底下,才焦慮地閉上雙眼。
同一時間,外面的馬路邊上停著一輛車,程隊長一身便服,坐在車裏,盯著梁勳臥室的燈光。忙了一天,他又累又困,很想抽一支菸提神,卻又強自忍住。有經驗的刑警都知道,夜間盯梢的時候,抽菸最容易暴露自己,引起被盯梢者的注意。而程隊此時監視的梁勳恰好就是一個有經驗的刑警。
不止是梁勳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程隊長同樣意識到這一點,在梁勳旅遊歸來的第一個晚上,親自過來蹲點監視。他不相信梁勳會做出這種事,卻又無法合理解釋梁勳所做的那些怪夢。法律只相信證據,而不管梁勳是否是兇手,程隊長希望親自見證他有罪或者無罪的證據。
如果梁勳是無辜的,不管他的夢有多麼離奇,都不是個問題。程隊長會一如既往地信任他,把案件交給他來處理。反之,就算遇到最壞的情況,程隊也要親手將他逮捕,並且進一步查明真相,絕不會草草結案。
他始終不相信梁勳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因為那不合邏輯。梁勳如果是兇手,裝作不知道就好了,何必主動承認自己夢見死者或者認識死者。除非,梁勳真的得了解離症……
這時候,車子的後視鏡裡有燈光亮起,程隊側頭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一輛車開了過來。等到這輛車開到近處,他認出了車子及車主,是黃鐸。於是他向下縮了縮身子,避免被對方看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黃鐸其實也認得程隊,但是他似乎是有些心事,並沒有注意到停在路邊的這輛車,把自己的車開到車位停好之後,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後面。
程隊與黃鐸的交情同樣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也就是梁勳姐弟倆喪父被收養的那個時候,同時也是黃鐸的妻女遭遇車禍身亡的時候。四個人的命運從那個時候開始交織在一起,共同經歷了之後的這十五年。相比於其他三人,程隊更像一個旁觀者,在他們的生活之外觀察著這個新組建的家庭。
黃鐸是個好父親、好男人,雖然自己的家庭剛剛遭遇劇變,對待姐弟倆卻視如己出,給他們最好的條件,幫助他們實現人生的夢想。黃鐸支援梁茵學音樂,支援梁勳上警校,甚至爲了讓梁勳能夠順利透過警校招生體檢,隱瞞了他頭部曾經受傷失去部分記憶的情況。
當然,程隊也算是個“幫兇”,沒有揭發這對養父子玩的小花招,主要還是因為喜歡梁勳嫉惡如仇的性子,是個好警察胚子。也正因為這樣,他知道梁勳固然急性子、暴脾氣,偶爾會犯渾,但是在大是大非上有原則,連公報私仇的事情都沒做過,更不會成為一個謀殺犯,就不用說窮兇極惡的連環殺手了。
今夜過來盯梢,恰恰是因為程隊對梁勳的信任,希望幫他拔掉那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