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活祭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天空陰沉,暗色的雲層壓抑在頭頂,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煩悶感。當然,偶爾也有一律陽光撕裂雲層,如同一柄斜插大地的巨劍,讓人意識到陽光並非不在。
只是那縷陽光距離梁勳有點兒遠。
他驅車走在山道上,追逐著遠處的陽光,一邊琢磨著今天的這個案子。無論是110指揮中心,還是案發當地派出所,提供的訊息並不多,只知道受害者是兩人,均為男子。派出所的片警們只是做好了現場保護,具體細節勘驗則留給了專業的刑偵大隊來負責。
僅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兩名男性死者,這一點已經於梁勳凌晨時分的噩夢相符,且案發地點也與夢境基本一致。如果說待會兒還能看到更多與夢境相一致的地方,他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只是有點難以接受。
案發地點位於清江畫廊以北的某片小樹林裡,距離市區不到二十公里,即便遇上了早高峰的擁堵時段,梁勳也只用了半個小時多一點就趕到了現場。而在他之前,法醫和痕跡檢驗員們所乘坐的麪包車因為一路閃著警燈的關係,已經先一步抵達,此刻正在現場忙碌當中。
路口黃黑相間的警戒線外,兩個陌生的警察臉色凝重地守在那裏,估計是當地派出所的片警。而在警戒線後面,則是梁勳熟悉的法醫牛剛、法醫中心主任銀叔,以及大隊刑偵科學技術室的痕跡檢驗員們。
梁勳把車停好,來到麪包車旁取了一套防護服,以防自身掉落的皮屑毛髮破壞了現場。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繞過了一字排開蹲在草叢中仔細尋找線索的痕跡檢驗員們,向着林木間的一片窪地走去。
在那片窪地中央,是一小片田地。田地中央,在警察們的身影之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具男屍跪在地上,頭部已經埋入土中。待到漸漸靠近時,可以看到男屍手腳上捆縛的紅繩,以及周圍佈置的香燭、紙灰,和夢中、和昨天在江灘所見如出一轍。
梁勳強忍著心中的不適,深深吸了口氣,向牛剛走去。
牛剛也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到來,主動開口介紹案情,“跟昨天的一樣,有腳印,其他什麼也沒有。這個死之前發生過打鬥,顯然兇手贏了。一般這種情況都會留下證據,但是……什麼也沒有,可怕!不是一般人。”
死屍周圍一圈被撥亂的泥土,死者的手指、指甲縫、鞋底、鞋面也有大量的泥土附著,這些都驗證了牛剛所說的話。從這些泥土與現場的一致性可以判斷,這片田地就是兇殺案發生的第一現場。
相比於昨天的江灘棄屍案,一夜之間,兇手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了。昨天的那起案子,江灘並不是兇案發生的第一現場,只是棄屍的第二現場,死者是死後才被轉移到江灘的。
可是今天,兇手直接在這裏實施了活祭!
這需要多大的仇恨,多堅硬的心,才能讓兇手做到這一步?
更誇張的是兇手在行兇的過程中不失冷靜,現場除了無法看出鞋底花紋的腳印之外,竟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留下,更不用說指紋了。這種兇殘又不失冷靜的連環殺手,恐怕是所有警察一輩子最大的噩夢。
牛剛已經做好了面對第四,甚至是第五具屍體的思想準備。
可是梁勳關注的重點不在這兒,而是死者埋在泥土中的頭。
雖然看不到臉,但是死者後腦勺一片光亮,顯然是個大光頭。
梁勳的目光隨後轉向死者的胳膊。死者穿著長袖衣服,但是他卻覺得袖子下面一定有自己可以預見的東西存在。於是他趁著牛剛沒注意的時候,彎下腰去,用戴著乳膠手套的右手撩起死者衣袖,不出所料地在其手臂上發現一大片的刺青。
“這事可大了,兩天三個……”耳旁傳來牛剛的聲音,“你昨天生日過的咋樣?”
然而梁勳完全沒有迴應,眼中只剩下那顆光頭和那片刺青。
見他如此反常,牛剛繼續追問,“你沒事吧?”
梁勳這纔回過神,直起身來,東張西望了一番,嚴肅地問到,“另一個呢?”
牛剛聞言指了指不遠處的樹林。
梁勳立刻轉身往那個方向快步走去。
牛剛猶豫了一下,善意地提醒到,“喂!那個更嚇人!”
雖說同事多年,他也知道梁勳不是那種會害怕死屍的人,但是這兩天梁勳的狀況實在是有些不對勁,臉色一直很難看,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的情緒。
牛剛回頭看了一眼光頭男的屍體,這個受害者雖然死法詭異,但比起以往經歷的那些案子,卻算不得血腥。他實在想不明白,梁勳的恐懼從何而來。
難道是害怕巫術?
這個暴脾氣的傢伙也會有害怕的事情?
也許要找個機會問問梁茵,看看這傢伙年少時候是否受過這方面的刺激。
拋開牛剛這邊的胡思亂想,梁勳那邊已經走進了樹林裡,聽著銀叔在那裏嚴厲地大喊,“都給我仔細找,菸頭、血跡、指紋、頭髮絲……我就不信了!”
這時候,梁勳也看到了第二具屍體。一模一樣的紅繩捆綁,一模一樣的蠟燭祭壇,毫無疑問是同一個兇手所為。但是這些不重要,對他來說,最可怕的是死者穿胸而過的樹幹,以及臉上的小鬍子……
和夢境完全一樣……
屍體很可怕嗎?當然可怕。但是梁勳見多了,肝腦塗地的都有,樹幹穿胸又有什麼。
真正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現實與夢境的重疊。難道這世上真有通靈?梁勳接受過的教育讓他無法接受。
可是如果排除了通靈,這件事又該如何解釋?
面對內心的疑問和困擾,他有點透不過氣,失神地向着樹林的深處走去,直到遠離了兇案現場,才摘下頭上的防護帽,扶著一棵大樹喘著粗氣。
夢中的一幕幕如同被風亂翻的書頁,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腦海裏反覆呈現。兩位死者的兩張臉充斥了他的腦海,讓他無法清晰地思考。
一個更加可怕的懷疑在梁勳的內心之中漸漸升起,於是他下意識地摘掉乳膠手套,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又看。
“哎!”這時候,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手中還拿著一支菸。
腦子一片混沌的梁勳頓時嚇了一大跳,臉色又變白了幾分。直到轉過頭去,才發現牛剛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後。
牛剛遞過來一支菸,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了嘛?”
“我先回隊裡。”梁勳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隨即轉身向着林外走去。
“喂!你不看啦?”牛剛對著他的失魂落魄的背影喊到,然後無奈地聳了聳肩。
時間已至晌午,天空依然被厚厚的雲層所籠罩,地面反而不如早些時候清亮。雲層之上,太陽爬得更高,陽光卻無力穿透雲層,只能孤高地掛在無人可見的天空。
梁勳開著車,獨自行走在山道上,車裏的音響被開到了最大,時下流行的音樂響徹整個山頭,驚飛了林間的棲鳥。只是在這片喧囂聲中,他的心情卻更加低落。
在這條人跡罕至的縣道上,蜿蜒的道路兩頭看不到任何的車輛和行人,如果不是車裏的音響,死寂得就像一片墳地。
這種感覺,太壓抑了。
梁勳突然猛踩剎車,車子吱的一聲停在了空曠的路中央。他猛力拍打著方向盤,刺耳的喇叭聲瞬間蓋過了音樂聲,可是比喇叭聲更大的,則是他的咆哮聲。
急剎車之後,發動機熄火,煩人的音樂聲也終於停了下來。整個山頭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梁勳也漸漸平靜下來。
十幾分鍾之後,車子繼續上路,向着城區駛去。
……
在一間幽暗的房間裡,白牆上浮現出一幅幅的畫面。畫面的內容正是兩天內的兩起命案中的三個死者和三處現場。陳律師、光頭男和小鬍子,三張看似毫無聯絡的面孔,卻又被串聯在一起的三個受害者;長江的江灘、清江畫廊的田間、樹林中,三處兇案現場,三個蠟燭祭壇。
面對著這些畫面,十五年前的某些記憶逐漸變得清晰……
位於殤溪村正中央的一棟豪宅裡,還是那間小佛堂,修成璞盤腿坐在地上,雙眼緊閉。相比於現在,那時的他年富力強,脊背挺拔,肌肉結實。
在修成璞的身前,神漢玄隱頭戴五佛冠,身著左衽的黑色斜襟襦裙,腰間五彩圍裙,手持師刀手舞足蹈,一口鄉土味十足的方言唸唸有詞。隨著他將師刀上的神符點燃,紙灰在熱空氣的作用下緩緩升起,漂浮在了半空中,場面無比詭異。
而在玄隱腳邊的地面上,一頭黑色的山羊被紅繩捆住四肢,當他將師刀捅下時,發出淒厲的慘叫。
這是,活祭……
少年梁勳扒在牆角偷看著,盤坐的修成璞卻突然睜眼看著他,臉上露出惡魔般的笑容。梁勳被嚇得睜大眼睛,突然一隻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