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明認罪了。

    從我拿出全家福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打算隱瞞下去。

    作為哥哥，他盡到了保護妹妹的職責，但畢竟，他只是個在農村土生土長的農民，樸實的性格告訴他，犯罪就得受到法律的懲罰。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做好了伏法的準備。

    命案當晚11點，霧氣未散，季昌約李晴去渡口談判，明面上是解決矛盾和欠錢的事，帶著半哄半威脅的語氣，實際上是想強了她。

    李晴不傻，這個點遠離村子到渡口去跟季昌談判，肯定有危險，嚴重點就是先被強後背殺。

    在這個黎家村，最能幫助她的人會是誰？當然是自己的親哥哥黎大明，於是她給黎大明打了一通電話(電話記錄警察後來查到)

    李晴在渡口赴約，季昌撕下狼皮想要性侵她，在掙扎的過程中，她的銀手環脫落，黎大明在躲藏的地方發現妹妹有危險，於是衝出去救她。

    於是，季昌和黎大明扭打在一起，別看黎大明是個農民力氣大，但季昌練過散打，從一開始被偷襲落了下風，到後來壓制住了黎大明。

    李晴見黎大明被季昌按在地上摩擦，大有被掐死的傾向，情急之下，找到附近一塊磚頭，趁季昌不備，狠狠砸向他的後腦勺，季昌悶聲倒地。

    黎大明看到季昌昏死在地上，知道他醒來之後肯定不會放過兄妹二人，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拖到岸邊，扔到了水裏。

    李晴嚇懵了，自然不知道哥哥在做什麼，黎大明回到岸上看到季昌在水裏撲騰，看架勢，大有游回岸上的趨勢。

    黎大明畢竟是水上長大的人，深熟水性，他又折返回去，潛在水裏，抓住季昌的腳，將他拖到水下，然後用水草緊緊地綁住他的腳。

    季昌在劇烈掙扎的過程，水草越綁越緊，最終溺死在水裏。

    “犯罪過程和我們掌握的證據都對上了。”趙明一邊記錄，一邊說。

    對面，黎大明將整個犯罪過程完全交代了，包括他故意散播河伯吃人的謠言，混淆視聽的過程。

    我有些奇怪問他，“既然你有心假借河伯的身份，說明你還是有點想逃罪，為什麼不清洗掉套鞋上的泥巴和水草，徒惹人懷疑？”

    黎大明苦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你會注意到這個，其實這雙套鞋在殺人的時候，拿回家就洗乾淨了，這上面的泥巴和水草，是昨晚下黎江，幫晴兒尋找手環沾上去的。”

    原來這是個烏龍。

    我驚訝了一下，又問，“既然是找手環沾上去的，為什麼還要認罪？那張全家福不能代表兇手就是你吧？”

    黎大明嘆了口氣，“的確不能，但我不認罪，坐牢的就是我妹妹。”

    原來如此。

    李晴隱瞞兄妹身份，前後說話不一，手環又出現在事發地點，死者死亡之前傳送的最後一條簡訊又是她。

    那塊磚頭想必還沒來得及處理，因為黎大明交代作案過程的時候，只是稍微講了一下那塊轉頭。

    畢竟磚頭不是致死的工具，他們不會注意到那塊只是用來砸人的東西，警方只要找到那塊磚頭，提取一下指紋，那就是確鑿的證據。

    這樣一來，坐牢的鐵定就是李晴了。

    趙良已經寫完記錄了，起身，打算帶他們回濱海市警局。

    “我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麼？”我說。

    黎大明愣了一下，“可以”

    “你和李晴是親兄妹，為什麼你姓黎，在黎家村，而她姓李，在市區。”

    黎大明無奈地看了一眼一旁低著頭的李晴，說，“我倆都出生在黎家村，十幾年前，我媽和我爸離婚了，我媽本想帶著我倆都離開，但是我沒同意……”

    故事很長。

    李晴原名黎晴，十幾年前，和哥哥黎大明生活在黎家村112號老房。

    李晴的父親好賭嗜酒，家裏一貧如洗，外頭欠了一屁股債，母親帶著倆孩子在外頭幹各種雜活，還清債後，立馬和父親離了婚。

    黎大明沒有跟著母親走，父母親離婚以後，父親便中風躺在家裏無人照顧。李晴被母親帶走，去了濱海市轉了戶口改姓李。

    就算這樣，兄妹倆也一直有聯繫。

    去年，李晴的母親被查出換了乳腺癌，一種只有女人容易得的癌症。

    乳腺癌是晚期，爲了治療，娘倆十幾年來好不容易存的一點積蓄，一息之間全部被花光。

    眼看著沒有錢就不能治療母親，三個月前，李晴向一直追求她的富二代季昌借了幾十萬，但好景不長，拖了一年的癌症，不是幾十萬就能治好的，一個月前，李晴的母親逝世。

    李晴走上了還債之路，季昌也理直氣壯地去糾纏李晴，於是就有了現在黎家村溺亡事件。

    事情結束以後，黎家村又來了幾輛警車，包括運送季昌屍體回去的靈車。

    我收拾好東西，跟隨著剩下的人去了村口，準備乘旅遊車回去，黎家兄妹被警察押送出村的時候，我靠在車窗旁，看見黎家村老老少少浩浩蕩蕩地出村送別黎大明。

    離開審訊室之前，趙良告訴我，會盡量減輕黎大明的刑罰，讓他早點出獄，但李晴需要暫時被帶走，因為她主觀替人頂罪，需要受到一些懲罰。

    我不知道這個結局對他們來說是好是壞，但至少現在我的心情是沉重的。

    “別看了，都走了。”張叔掏出自己的菸斗，沙啞地說。

    我收回目光，長吐了一口濁氣，說出心裏憋了很久的話，“張叔，我是不是做錯了。”

    張叔吸了口煙，微微笑了一下，“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是考慮的角度不一樣，在法律上，他們確實犯法了，你沒有錯，但在情理上，他們犯法是不得已而為，所以你覺得自己錯了，感到內疚。”

    “所以，何必想這麼多，世上對對錯錯的東西多了，誰又能做到絕對對呢？”

    我微微釋然了一下，詫異地看了一眼張叔，沒想到他文化不高，心靈雞湯用起來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