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音 八
這一夜,高漸離出現在薛濤的床前,他的手中拿著一本書。薛濤看到他,向他伸出手,卻被花月扶住。
“娘子,快把手放被子裡吧!您已經受了風寒,不能再讓病情加重了!”花月勸說著,將薛濤的被子掖好。
薛濤蹙起眉頭,她的眼睛望著高漸離站著的地方,說:“花月,高先生來了,怎麼也不給搬個凳子?”
花月看向高漸離的方向,臉上有些驚恐:“娘子,高先生哪裏來啊?是幻覺吧!娘子安心睡吧,花月今夜守在這裏。”
“怎麼可能是幻覺呢?他明明就站在那裏,你難道看不到嗎?你們真的看不到嗎?真的…真的看不到嗎?”說到最後一句,薛濤幾乎哭出了聲音。她多麼希望自己的眼花了,可高漸離就真真切切的站在那裏,這一幕,她似曾相識,那次是韋皋死了,如今,輪到她了嗎?
花月見薛濤十分激動,連忙安撫她。一炷香的功夫,薛濤再次看向高漸離,她已經釋然了。她讓風月和花月都來到床前,抓著她們的手囑咐著。
“我的櫥子最下面還有些銀兩,你們留著當零花錢,之前我早就給你們看好了人家,那兩家的人也都偷偷過來瞧過你們,都很滿意。放心,他們家裏雖然不是很有錢,可日子還是過得去的,有我給你們準備的嫁妝,就不怕他們會欺負你們。”
“我的妝匣,裡面的首飾你們分了,填在自己的嫁妝裡面。還有這所宅子,你們想賣,就賣掉吧!還有我的衣裳,你們挑幾件我得病後沒穿過的留著做個念想,別過了病氣給你們。”
“最後,就是我的屍體了。燒掉吧!”
說了這麼多,薛濤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在說不出旁的來了。花月和風月也不住的抹眼淚。
“娘子說這麼喪氣的話做什麼?您不過是受了風寒,一定會好的。”風月哭著說。
薛濤搖搖頭,盈滿淚水的眼睛看向高漸離,喃喃道:“我已經看到來接我的人了,怎麼能不是真的呢?他是我一輩子的知音,有他來送我,也沒什麼遺憾了呢!”
她再次伸出手,卻見高漸離從暗處走出來,接住了她的手。原本覆蓋在他眼睛上的白絹已經被拿掉了,露出的是一雙完好的眼眸。
高漸離蹲下來望著薛濤的臉:“我曾想象過很多次你的臉,你的歌唱得那樣好聽,你的詩不像出自女兒之手,卻不想,世間真的有完美的人,你的臉,很美。”
薛濤顫抖著手撫上自己的臉:“我二八年華時最美,你不曾看到;我開心笑的時候很美,你不曾看到;我的舞姿也很美,可是你也不曾看到。如今,我已經老了,還美嗎?”
“你永遠都美,永遠是我心裏的那個樣子。還記得我們初見時的那首易水歌嗎?我曾經用這首歌送別了我的好友,今日,我便也用它給你送別吧!”說著,高漸離取下背上的築,高聲歌唱。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如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薛濤透過淚眼看著高漸離,跟著他小聲唱。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便是連喘氣聲都不見了。
花月和風月伏在薛濤的身上痛苦,高漸離的眼淚也忍不住滴落在手指上,依舊唱著那首歌,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他慢慢轉過頭,看到一個懸浮在空中半透明的人影:“當年為我送別時都不曾見你哭,怎麼如今哭成這個樣子?”
看著面前尋找了幾百年的人影,高漸離忽然失神了,難怪薛濤唱的易水歌與荊軻那樣相似,原來,薛濤就是荊軻的轉世!
“怎麼不說話?又送走了我一次,這回感覺還那樣悲壯嗎?”荊軻笑道。
高漸離起身,抱住了荊軻。兩個好兄弟在數百年後再次重逢,只可惜,重逢便意味著分別。
“你的眼睛,真的是被嬴政弄瞎的?”荊軻問。
高漸離摸了摸如今的眼睛,答道:“當年爲了暗殺嬴政,我便故意在人前展示,他便動了心思,想要讓我為他演奏,爲了安全,還特意弄瞎我的眼睛。”
荊軻嘆了口氣:“其實我早就看出,嬴政統一七國是遲早的事,所以我才告訴你,不要為我報仇,結果,你還是沒聽我的話。”
高漸離沉默了,過來許久他才說:“若我不早點死,也不可能做鬼差,更不可能遇見這一世的你,這一切,都是緣分。”
“緣分使然,讓你還是找到了我。這會,就不要把這雙眼睛還給閻王了,有了眼睛還是很方便的。”荊軻笑道。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奈何橋頭,孟婆舉著一碗湯遞給荊軻,被高漸離攔下。
孟婆的臉色微變,荊軻立刻接過了碗,不顧高漸離的阻止喝乾了湯。
“還不知道我這一生是什麼,帶著前世的記憶,太沒意思啦!漸離,你就等著我,等我再輪迴到這裏時,與你同飲一杯!”荊軻笑著走上奈何橋,在三生石前沒有逗留,直接走到了輪迴井前。
他回頭看看昔日的兄弟,將一絲不捨藏在眼底。揮揮手,大聲喊道:“兄弟,來生再見!”說罷,他跳了下去。
高漸離失落的站在原地,心裏五味雜陳。
閻王不知什麼時候出來溜達,剛好看到這一幕,對身旁的金判官小聲說道:“今年去人間歷練的該輪到高漸離了吧!就給他安排一個好點的人家,圓了與荊軻做一世兄弟的願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