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你什麼意思
“不然為什麼講了半天仍然在講述懸浮在空中的樹葉,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呢?”南連枝一手托腮,胳膊肘抵在桌面,漫不經心的在心裏想著。
她雖然經常聽說書人講故事,但像這樣囉嗦、情節又拖沓的說書人,她倒還是頭一回瞧見。
不一會兒,便有店小二端著飯菜過來,講她點的飯菜依次端到桌子上。
南連枝看著桌上飄香四溢的熱騰騰的飯菜,竟然打出了個哈欠,想來是方纔聽說書人囉嗦聽得困了。
飯菜還沒有吃幾口,就聽到“哐當”一聲巨響,從臺子中間傳來,作為易受驚嚇體質的南連枝,她不得不承認,這針聲響將她嚇得渾身打了個激靈,手中握著的筷子都險些滑落。
“發生什麼事情了?”她邊低聲嘀咕著,邊放下筷子,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投去疑惑的目光,想要瞧個究竟。
待瞧清楚之後,發覺原本滔滔不絕講述葉子的說書人,竟然突然昏倒了!
南連枝心下一顫,連忙起身快步朝著臺子上跑去。“你沒事兒吧?”她邊關心的詢問著,邊準備伸手將倒地的說書人給扶起來。
原本緊閉雙眼躺在地上,好似不省人事的說書人,聽到她的聲音之後,竟然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嘴唇泛白,沒有一點兒血色。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輕飄飄的吐出兩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沒事。”
隨手便推開了南連枝想要將他給扶起來的手,雙手撐著地面,似是想要從地上站起來似的。他剛站起來,身子就左右來回搖晃著,一雙腳丫子好似沒有什麼力氣,不能夠將這具身體給支撐起來。
他前後踉蹌了幾步,一個步子沒站穩,身子就失去重心,直直的朝著旁側倒去。
“小心!”
擔憂的話語脫口而出,南連枝連忙將險些要摔倒在地的說書人給扶住。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店小二。
店小二此時本分的站在那裏,手裏拿著選單,他面無表情,眼睛朝著臺子上看著,卻絲毫沒有要走過來關心突然暈倒的說書人的意思。
南連枝小心翼翼的將說書人從臺子上扶下來,將他扶到自己的位子上。她不解的蹙了蹙眉頭,一開口,語氣裡就帶著滿滿的擔心:“你怎麼暈倒了?是生病了麼?”
倘若生病還如此堅持不懈的站在臺子上一連講幾個時辰,這種敬業精神倒委實令她佩服了。
說書人沒有說話,而是抬手朝著茶壺伸去,似是想要倒水。南連枝察覺他的舉動,連忙起身提起茶壺,倒了杯茶水,放到了說書人的面前。
“多謝。”說完之後,說書人便將眼前的茶水一飲而盡。將茶水飲盡後,他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就連原本泛白沒有血色的嘴唇,也帶了點血色。
南連枝嘴巴微微張了張,隨後又閉上,將已經從喉嚨眼兒裡冒出來溜到嘴邊的話語給嚥了回去。
她本想詢問說書人為何會昏倒,但轉念一想,她已經問個好幾次這樣的問題,說書人不可能沒有聽到,倘若是聽到而不想回答,那麼她也沒有追問的必要。
“我身子弱,昨晚沒有休息好,所以才昏倒了。”
沒想到這次她沒有開口詢問,說書人卻自己將身體狀況交代了,他起身提起茶壺往茶杯裡又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之後,又道:“這些打雜的都差不多知道我身體的狀況,所以我暈倒了,他們也不會大驚小怪的。”
他說的很平淡,語氣裡聽不出任何的悲喜,好似並不關心別人的態度。同情他憐憫他也好,視而不見也罷,好似都與他無關。
南連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她在心裏道:“怪不得。”她朝三樓裡面的打雜人員掃視一眼,發覺至今,打雜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
“多謝你的茶水。”說書人邊說著,邊起身從凳子上站起來,他雙手疊交著朝前遞去,微微彎腰道:“我要繼續講故事了。”
“其實你歇一會兒也可以的,這個樓層裡面只有我一個客人,我並不著急要聽你的故事,所以即便你等下再講,我也不會找你們老闆投訴你。”
南連枝頓了頓,在心裏仔細斟酌一番,曼聲道:“你不妨坐在這兒多休息一會兒,萬一上臺沒講幾句又昏倒了怎麼辦?或者你坐在這裏講也可以,我聽得到的。”
“反正三樓裡面只有我一個客人。”她將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她希望說書人明白這個道理,卻又害怕自己說的語氣重了,讓說書人誤以為她是在嘲諷她。
她向來都覺得能夠編故事的人,心思都是格外的細膩縝密的,難免會因為旁人的一個微妙的舉動就聯想出許多事情。
說書人聽到這番話,步子頓了頓,只停頓了一秒,就繼續朝著臺子走去,他站在臺子上,垂眼看著坐在臺下桌子上用膳的南連枝,長長的睫毛將眸子裡的情緒遮擋。
南連枝抬眼對上那雙暗淡無光空洞無神的眸子,她恍然都覺得那雙眸子裡沒有什麼情緒,倘若說這是瞎子的眼睛,她都相信的。
“你以為我是講給你聽的麼?”
說書人兀自將她盯了一會兒,嘴巴上下動了動,輕飄飄的吐出這句話。聲音雖不大,但卻鏗鏘有力的打在她的心上。
她不解的蹙了蹙眉頭,她確實是這樣以為,但被說書人帶著質問的語氣詢問,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承認。或者幾乎可以說,四目相對之間,她完全失去了點頭承認下來的勇氣。
說書人是爲了聽眾而存在,唱曲兒的是爲了聽曲人而存在,寫字畫的是爲了欣賞的人而存在,大陸上的人們好像都有這樣根深蒂固的觀念。
站在臺子上的說書人卻是獨特的存在,他勾了勾唇,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的嘴唇一句泛白,面色很是虛弱,卻給文質彬彬的他平添了別樣的美感。
他輕聲道:“我是講給我自己聽的。”
南連枝聽了有些尷尬,她咧嘴嘿嘿笑了兩聲,撓了撓頭,提起茶壺往自己面前的茶杯裡面倒滿了茶水,她藉着飲茶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窘迫與不安。
說書人又笑著道:“不過姑娘有這樣的想法實屬正常,大多數人都會這樣想的。”
這話說出口的目的好似是用來安撫她似的。南連枝將茶杯往下放低了些,抬眼小心翼翼的朝著站在臺子上的說書人瞥去一眼,不曾想正巧對上那雙暗淡卻帶著笑意的眸子。
“好像人們都覺得,故事要有人聽纔有趣,寫出來的話本要有人看纔算有價值,就連水墨畫,都必須有人出高價賣,才能證明它是一幅好畫。以至於許多人都忘記了,衡量一件東西的,並不是旁觀者,而是創造者。”
說書人頓了頓,舔了舔泛白有些發乾的嘴唇,他從懷中摸出一把摺扇,放在胸前來回扇了扇,繼續說道:“世界上所有被創造出來的東西,分為兩類,一類是爲了旁人而創造,還有一類是爲了自己而創造。”
“前一種呢,是想要得到旁人的認可,或是得到對自己有益的東西,或者是俗氣的銀子,第二種的目的就比較簡單了,無非是圖個開心罷了。”他說話的時候腦海中不知想起了什麼,暗淡無光的眸子裡竟然有微光在閃爍。
“也許是想到了自己講的故事了吧。”南連枝在心裏這樣想著。
說書人講手中的摺扇合起,朝著上面指了指,又朝著下面指了指,他道:“上面的樓層,和下面的樓層,人數都比這層的多。這個飯館裏麵,三樓是人數最少的,不止今天,每天都是如此。可以說,即使是別的樓層擠得根本坐不下人了,他們也不會來這裏。”
“為什麼呢?”他自問自答的道,“因為其餘樓層裡面,說書人講出來的東西符合大眾的胃口,他們費勁心思,絞盡腦汁的將枯燥的故事編造成天花亂墜的事情。但我不同,我想講的只是我想要講出來的事情。”
南連枝看著站在臺子上的說書人,覺得他有些自恃清高,她將手中捧著的茶杯放下,拿起筷子,邊繼續嚼著飯菜,邊在心裏吐槽道:“但是你講的故事確實十分無聊,光是樹葉子都能講上幾個時辰。”
試問,講了幾個時辰都沒有講到重點,男女主角都沒有登場,也沒有什麼衝突和看點,有哪個聽眾會花時間去聽這些呢?
既然想要別人花費時間來聽你講述的東西,那麼你就必須要保證講述的東西有價值,或者有看點,能夠有人想要聽下去的想法。
“他們都太俗了,竟然爲了一群聽眾就改變自己的初心。”說書人仍然在說個不停,全然不管坐在臺下吃飯的南連枝有沒有在聽,他的話語之間帶了幾分嘲諷:“我就站在這裏,堅持著我的初心,看著他們醜態百出,爲了銀子就做出違背初心的事情。”
南連枝不知道該怎麼評判這樣的觀點。她不能說這樣的觀點是錯的,固執的堅持自己原本想要創造的東西,偏執的講述著想要講的故事,不管有沒有聽眾,都繼續講下去,說的好聽點,也可以理解為堅持不懈。
但對於說書人語氣中的嘲諷,她卻十分不悅。
有的人創造東西,是爲了有人欣賞,有的人卻是圖個樂呵,但不管怎樣,都沒有任何的權利去嘲笑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