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跟我走麼
莫辭和遲鬱二人堅決不再擠一間房,於是三人沿路準備返回原先的客棧。
“這世間的是非可太難說了。”應慕於感嘆道。
“的確,這世間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遲鬱接道。
“這鯉魚精也是出於一番好意,可以別人性命為代價,又未免太過火了。”
“如果用他的性命能換取貴生的,想必他也會同意吧,可惜他道行不夠,平生我最恨的,便是無能為力之事。”遲鬱目光微微虛空,語氣平淡,應慕於卻聽出了悲傷。
“怎麼,遲鬱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啊。”應慕於問道。
遲鬱苦笑了下,難得沒有言語。曾經有一個讓他想要赴湯蹈火的人出現在他面前,可他沒能將他護住,失去後只剩下後悔莫及。
誰料路才走了一半,莫辭突然停住了腳步,應慕於見狀立刻摸出了尋妖盤,這兄臺這反應看來是有情況。
果不其然,尋妖盤裏的蠱蟲跳得十分歡快,好像有什麼東西讓它興奮不已。
突然三人都嗅到了濃烈的妖氣,烏雲密佈,掩住了太陽的光亮,視野一下暗了下來。
狂風大作,街上的落葉在地上打著卷兒,屋前的燈籠劇烈搖晃。吹得人東倒西歪,行人紛紛朝家中趕。
應慕於幾乎快要站不住,莫辭默默扯了他的袖子,眼直盯著東方。應慕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團黑色的旋風從半空席捲過來,轉速十分快速。
“不好。”遲鬱驚呼道。
莫辭聞言立刻施了個定身咒,將三人定在原地。只一瞬,街上的人全都失了蹤影,被那黑旋風捲了去。
“追。”莫辭解了咒,施展輕功上了屋簷,二人也馬上動身,三人朝那團風追去。
突然從四處竄出了數道人影,清一色穿著道袍,背上斜揹着長劍,看來是同道中人,想必也是爲了捉妖來到此地。
那黑風速度極快,過一會便幾乎快要看不見了,隱隱可見一點影子。
莫辭見狀,將身後的長劍拔出,朝天一擲,伸指念訣,那長劍瞬間變成了長兩丈有餘,寬一尺的巨劍。莫辭一個輕躍跳上了劍,站在劍尖處背對衝應慕於二人招了下手,示意二人上來。
這位仁兄居然還會御劍之術,著實令人歎爲觀止,時間緊迫,應慕於沒敢作多想,一路小跑麻溜的跳上了劍,遲鬱也緊隨其後。
待三人站好,莫辭再度施法,劍的速度陡然變得飛快,撕裂空氣,騰空而去,耳邊風聲呼呼作響。應慕於被突如其來的加速嚇了一跳,一把拉住了莫辭的腰帶。
御劍之術著實比施展輕功快速得多,如今勉強能跟上那黑旋風的速度,街上奔跑的除妖人逐漸變成了豆大的黑點。
那旋風一路朝南,行了約摸一炷香時刻,在一座山頭上不見了蹤影。
莫辭御劍行至山腳,將劍化為正常大小後,三人自山腳而上搜尋。
整座山頭都佈滿了妖氣,三人決定分頭行事,這樣尋找的效率高些。
應慕於拿出尋妖盤,那食妖蠱在盤中團團轉,根本無法辨別方向,看來只能靠運氣了。
山中瘴氣很重,視線十分模糊,林中安靜非常,只有應慕於自己的腳步聲,空氣中滿是溼氣。
應慕於注意著腳下,往山腰上爬去,山體並不陡峭,走起來並不十分費勁。
“小魚兒……小魚兒……”
一個輕柔的女聲喚道。
“誰?”應慕於開口問道。
這聲音十分熟悉,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小魚兒……,長這麼大了麼小魚兒?”女子溫柔的問道。
“你到底是誰?”
聲音似乎是從前方傳來,應慕於朝前快走了幾步,可眼前除了濃重的霧氣,什麼也沒有。
“我的小魚兒,你當真想不起我是了嗎?”女子的聲音滿是悲傷。
“你是誰,你出來!”
應慕於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這個人,她的聲音似乎和記憶中某些人重合了。
不知何時,他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衣裙上是淡色的碎花,梳著精巧的髮髻,長髮及腰,背對著他站立。
應慕於放緩了腳步,這場景好像在夢中出現過,那女子近在眼前,他好像知道她是誰,又好像不敢確定。他渴望著,卻又瑟縮,內心隱隱在叫囂,那是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孤獨。
“你是誰?”應慕於聲音微微顫抖。
那女子如今離他只有幾步之遙,可他始終沒有跨過去的勇氣。
女子聞言轉身,極其淡雅美麗的一張臉,同夢境裡一模一樣的微笑,愛意溢滿了眼角,她緩緩喚道:“小魚兒。”
“孃親。”應慕於不可置信的喃喃到,手中的銅錢劍應聲落地。
莫辭與二人分開後,直躍林梢,上方視野開闊看得清楚些。
他足尖輕點枝丫,在樹枝間躍過,突然一個石子朝他飛來,莫辭側身避過。隨後無數的石子鋪天蓋地而來,他躲避不及,被其中一顆擊中了膝蓋,墜下樹來。
他艱難的起身,發現眼前站著一人,約摸五十多歲年紀的男子穿著明黃的道袍,正是他的師傅莫無道。
“師傅。”他起身,單膝跪地道。
“這輕功命你練了數月,就沒一點長進麼!”莫無道用手中的竹鞭朝他揮去,莫辭白淨的臉上立刻現出了一道血痕。
“弟子知錯。”莫辭低聲道。
“你便在這兒跪著好好反省吧,太陽不下山不許起來!”莫無道冷哼一聲,揮袖離開了這裏。
莫辭看看四周,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回到了玄安閣後山的竹林。從前師傅便是如此逼他練功,稍有不如意,便是一頓打罵。
十四歲時,有一次只因他沒能因練功太累多睡了一刻鐘,師傅便讓穿著單衣的他去院子裡跪了一天。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院子裡積了厚厚的雪,他看著膝下的雪化開再凝結成冰,睫毛上結了薄霜,骨子裏刺骨的疼,似乎骨頭裏釘進了萬根鋼針。
後來他發起了高燒,時而冷時而熱,有一刻他甚至以為自己會這樣死去。
師孃心軟把他扶起帶回了屋裏,照顧了一夜,喂他喝湯藥,他才僥倖活了下去。
小時候他常想,要是沒有師傅就好了,在這種環境下生活——有時候會覺得活著也是一種痛苦。可漸漸的他學會了不再責怪和抱怨,只是一味的接受,他始終相信師傅是為他好的,只是自己還尚未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挺直身子,就這麼跪了許久,膝蓋從麻木到疼痛再到麻木,他只是面無表情的跪著。
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傳來,有人在他身前蹲下。
“怎麼了木頭,誰罰你在這兒跪著啊。”熟悉的聲音道。
莫辭緩緩抬頭,竟是應慕於,他斜揹着銅錢劍,盤腿在他身前坐下。
“師傅。”莫辭垂眼低聲道。
“這老頭子也太毒了吧,你這都跪了多久了。”應慕於抱怨道。
“不許說師傅壞話。”莫辭淡淡道。
“好好好,不說,我這兒有糖你吃麼。”
應慕於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開啟裡面是一些松子糖,他往自己嘴裏扔了些,遞了一顆過來,見莫辭不接,直接給他送到了嘴邊。
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莫辭妥協的用嘴接過了松子糖,舌尖不小心碰到了應慕於的手指,瞬間耳根微微有些泛紅。
松子糖甜膩的滋味在嘴裏散開,讓人心情都變得明朗起來。
應慕於就這麼坐在他面前吃完了一大包松子糖,隨後把糖紙往地上一扔,拍拍手站了起來。
“木頭,我要走了,你跟我走麼。”
“你……要去哪。”莫辭問道。
“我老家薊州啊,可能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
莫辭低下頭,胸口有些悶悶的。
“你不參加除妖師比賽了?”
“這都結束多久了,你不會睡傻了吧,我沒能得到名額,當然只能回薊州。”
“原來如此。”
“你喜歡我吧。”應慕於問道。
聽聞此言,莫辭緊張的抬頭,卻發現應慕於不知什麼時候靠得這樣近,差點碰到他的鼻子。鼻息撲打在莫辭臉上,涼涼的。莫辭往後仰了點,點了點頭。
“我現在發現我也挺喜歡你的,道行高深,又是名門弟子,對我也蠻好。”應慕於直盯著他的眼道。
“真……真的?”莫辭面紅耳赤道。
“那肯定真的啊,比金子還真,你要願意跟我走,咱倆就回薊州老老實實過日子去,跟我一塊兒下田種地,鄉下瓜果可甜了,沒事就捉捉妖,就是不知你過得慣不?”
應慕於站直身,摸了摸鼻子。
莫辭突然有些心跳加速,手心裏全是冷汗,好像這天下最大的餡餅哐當砸到了他頭上,砸得他整個人暈暈乎乎。
“你別發愣,行不行你好歹給句話啊!”應慕於催道。
“行。”
這玄安閣人數眾多,少了他一個師傅想必也不會在意,應慕於能喜歡他,是他修了一輩子得來的福分。他向來不在乎名利,這輩子也只喜歡過應慕於一個人,只要能應慕於在一起,讓他做什麼都行。
“那還愣著幹嘛,起來我們走啊。”
莫辭看了看西沉的太陽,時辰也差不多了,他勉強站起身,可腿部因跪得太久血脈不夠通暢紋絲不動。
應慕於朝他伸出手,莫辭緊緊握住,應慕於使力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走了許久,莫辭的步伐終於變得正常,應慕於就這樣拉著他的手,大步朝前走去。時不時回頭衝他笑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手裏的觸感暖暖的,莫辭不自覺唇角也跟著上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