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番外之三 後世之期
清水遙,雲棲觀。
傍晚,清水遙家家的燈火都已經升起,天空已經由藍變黑,眾鳥都歸了山林寺廟。溪水依舊緩緩的流著,清水遙被小溪中朵朵輕盈如霧的蓮花燈裝點如仙境。
正在往院子裡搬酒的自在和尚,看花善回來了,問她今日都去了何處。
“我今日去了正對著戲樓,新開的一家古玩店。”花善說。
“有沒有看上什麼啊?”
“有啊!一隻從大秦國來的荷葉琉璃盞。”
“為什麼沒買回來啊?”
“那老闆叫價五百兩銀子!”
“我天,這麼貴!”
“是啊!”
“還有沒看上其他的東西啊?”
“有,一把十六絃的古琴,那聲音,真是空靈極了。”
“多少錢?”
“五個“我天”!”
“沒事啊,沒事啊,過幾日錦心就到清水遙了,你讓她出出血,給你把古琴買下來。”
“好啊。不過買古琴事小,我想問問她,我記得本來我跟她要去某個地方,已經到了一個叫橋墩鎮的地方。為何沒過多久,我又獨自一人在雲棲觀醒來。我想問問,我的婢女和侍衛去哪裏了?”
“你……都想起來了?”
“想起了什麼?”
“沒……什麼。那……你還記得,你為何要來中原蜀國嗎?”
“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好多的戰車和鐵甲,出現在城樓之下。我記得,我是一個國家的公主,我又記得,我是一個國家的王后。”
“花善……啊,有些事,忘記了好,記起來反而痛苦。”
自在和尚不忍心告訴花善,早在三年前,她的國家已經亡國了。花善本是曇黍國的王后,她從小青梅竹馬的曇黍國王在那場戰役死了。
自在和尚去曇黍國將她救起來的時候,不知道她其實精神已經問題,也是後來錦心觀察到,她總是將錦心送她的東西,重新送回給錦心,她的侍女和侍衛不敢刺激她,奉曇黍國鴒禹王的命令,讓她一直在清水遙避世而居。
有時候,花善有時候她會想起所有的事情,要麼嚷著回曇黍國去,要麼就是說去搬救兵。有時候,她會忘記自己何時到的清水遙,有時候她會忘記自己是公主,是王后,
好像對她而言,一切都是新的。
鷲峰寺。
“哈哈,石佛進門,心想事成!”
高高的山門,門前的引路燈已經又被沙彌門掛上。夏季要過去了,山下青草池塘的蛙鳴一日比一日淺。整個鷲峰寺的山林裡,此時還有幾隻禽鳥還稀疏低語,偶爾有幾聲獸群依舊在呼應同伴。
有弟子來報告說:“師傅,不好了,後山的佛像,因為六月的大雨,石佛衝進寺廟裏麵,把後院的圍牆沖垮了,南廂房也撞爛了。”
結果鷲峰寺的主持反而大笑著說:“石佛進門,心想事成。”
“師傅,你可真是心大啊!”另外一批小沙彌們嘆息著。
“不要對已經發生,不可轉圜之事的事花太多的時間去糾結。應該想想,怎麼在事情發生過後,怎麼去處理這件事。”
“師傅,那個……山門外,有個美得如神女的姑娘,獨自來借宿。”以前寺院中的沙彌們,已經長大下山去了,如今院中收養的是另外一批沙彌,所以沒見過其實七年前,來過鷲峰寺的錦心。
“什麼,有姑娘獨自來借宿,你們怎麼不早說!”主持忙忙慌慌的出去。
主持看著一身青煙羅紗,站在山寺門前的女子,皺著眉頭說。
“姑娘,你看著有些眼熟?”
“師傅,你能不能每次都用相同的話,來對每一個女施主!”
那主持想起什麼,連忙後退了三步說:“快!關門!此人我們惹不起!”
徒弟們一頭霧水,愣在原地。
主持脫下鞋底板,打著自己的幾個愚笨的徒弟說。
“難道你們七年不記得,七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她帶著人來借宿,然後我們鷲峰寺的大柱子,就被三批人馬,砍得亂七八糟!”
沙彌們沒說話,那主持想起:“哦,當時你們有的還沒被送上來,你們的師兄們知道。”
門一下就被關上了。
錦心站在原地,被立馬關上的鷲峰寺山門的風,刺激得打了個噴嚏。
她緩緩送袖子裡,摸出一個繡得精緻雲紋的袋子,她將手緩緩伸進袋子裡。
爬在寺院牆頭看她有沒有離開的好奇小沙彌,看著錦心到底要幹什麼。
錦心慢悠悠的從袋子裡,開始摸出一隻十兩的文銀,面無表情往寺院裏投擲。
一顆。
二顆。
三顆。
“師傅,是銀子哎。”
“噓~,別嚷嚷,讓她繼續投。”
四顆。
五顆。
六顆。
……
“既然主持還沒有原諒我,當日給寺院引來的禍事,那我立馬就下山去。”錦青轉身就走。
已經投完了袋中所有的銀子,錦心正要轉身下山。
門“吱嘎”的來了。
“來,財神,東西南北廂房隨意選。”
錦心進了寺門,沒有休息,而是在鷲峰寺到處走來走去,彷彿在尋找東西。
“施主,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一個青色的影子,這個影子牽引著我。”
“你自己不就是那個青色的影子嗎?”
“不是!”
錦心在鷲峰寺住了半日,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只有一個青裳布衣的模糊影子在她的腦海裏。
無丘鎮。
錦青依舊獨自騎著馬,往一條熟悉的路向清水遙走去,她又到了那個有些平脊的荒原小鎮——無丘鎮。
傍晚的無丘鎮,比白天熱鬧。
那個在兩顆大樹之間,離路口很近,彈著三絃的女子,錦心但是記得的。
她依舊蛾眉婉轉,只是如今畫的不再是鄰國大秦的粉面妝,而是柔然十分清淡的梅花妝。今日也不是穿著五彩碎色紗衣,而是一身灰白素衣,她依舊寡淡的彈著三絃清音,歌聲音依舊幽邃而清透。
那女子神情淡然,聲音卻哀傷之極,緩慢而悠揚的唱到: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錦心聽到“柳色”,胸口一陣苦切,歡喜,又疼痛。
“這曲子叫什麼名字吶?”錦心本不忍心打斷那女子的彈唱,但她唱的實在太過哀愁婉轉讓自己痛徹心扉還是那女子自己有一段無法言說的過往。
“【別君嘆】”那女人低頭,對著錦心微笑回禮說。
反而是那女子,並沒覺得此人唐突打攪到了自己,不管身側車馬之聲,繼續唱著:
“低吟白雪逢陽春,
送君別去無知音。
高臺孤矗昂首望,
穹悽盡兮宙宇敞。”
錦心輕輕放了一隻綠色翡翠,在那女子的白瓷盞裡,等她已經走遠了。
那女子微笑著看著遠方唱:“莫問莫觀,你莫惆悵,山石林木無易樣。”
一會兒,和錦心一樣出鎮騎馬的人大喊道:
“快,快,快!相見花開了!”
所有人路上的人,都往那人騎馬的方向趕去。
錦心知道這相見花,是《佚花集》裡最後提到的一種花,它花開時為白色,有十朵蓮花那般大,色白而無味。此花的花粉,被風吹在空中,會會讓人產生幻境,以為自己心愛的人從那白色花海蹁躚飛來。
在龐大的根藤綠蔓之上,果然開著七朵如傘一般巨大的相見花,朵朵色白如蓮,花瓣輕盈而層層疊疊。
一陣風吹來,守在藤蔓下的人們,個個有些痴態。有十八的少女,也有古稀,花甲的長者。
——他們都見到了心愛之人,從白色花海走來。
而錦心所見,是那個青色的影子,撐著傘,款款走來。
他慢慢清晰了眉目,他布衣素潔,長身玉立,眉目如星辰,眼神裡都是笑意對自己說。
“錦心,我們去大漠吧。
重名笑著問胸口中箭的柳懷言:
“柳兄,你看這片荒草如何?”
柳懷言咧嘴一笑:“我知道的,你不是錦心。”
“你知道?我跟她你分得清嗎?”重明問柳懷言。
“你說呢?”柳懷言看著重名的眼睛說。
“我很好奇,柳懷言,你每次都是怎麼那麼快就區分出她跟別人的?連李千山都分辨不清,你如何分辨的?”
“當你愛一個人,眼睛裏只有她的時候。”柳懷言依舊看著重名的眼睛。
“你是看她的眼睛?”
“不是。”柳懷言笑著搖搖頭。
“那是何因?”重明問。
“我是看她的心,因為旁人都不是愛我的,只有她愛我。”柳懷言笑得得意。
“所以,你只愛她一個。”
“所以,我只愛她一個。”
“李千山他最開始把我當錦心來愛,我離開後,他把錦心當我來愛。白聞軒最初愛的是我,我知道,後來,他愛上了錦心。只有你,從頭到尾,只愛過她。哪怕和不朿在一起,你也只愛過錦心,沒有愛過旁人。”重名抱著柳懷言的頭說。
“可能……我與她相識的時間很長,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吧。而千山和百聞軒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柳懷言已經支撐不了自己說那麼多的話了。
“可是,如今他們都有時間,只有你再也沒有時間了。”
“是啊。幫我告訴錦心,君子有情,止乎於禮。政治保守,舉止得當。然而,其實我更喜歡與她同在心居不在乎禮節的時光。她每天都在心居等我回家,每天都給我擁抱,親吻的時候。”
“你希望她留著這些記憶嗎?”
“我不希望,所以,不用告訴她我有多愛她了,請你幫我把她與我的記憶都抹去吧。我不希望,她記得我。我希望她餘生能夠,不帶著我離開的痛苦記憶而活下去。”
“抹去?”
“是啊,抹去吧。我跟她,我覺得,來世一定會再重逢的!一定會的!”
如果還有來世的話,你莫問莫觀,莫惆悵,山石林木哪怕變了,我對你依舊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