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黃連關內 四面楚歌
西北,獅子山,黃連關。
“我徂西北,慆慆不歸。我來自南,零雨其濛。
果臝之實,亦施於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戶。
町畽鹿場,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俞昊天的主營賬外,突然響起將士的歌聲。
南溫皺起了眉頭,揮手讓身邊的人近身過來。
快三年了,離上次虎跳關匆忙與京畿王軍一站,俞昊天第一次見南溫如此神色異常。
“南溫將軍,可是有什麼不妥?”
“此乃一首是反對戰爭的詩,怎麼會無端出現在軍營?”
營外的歌聲沒有斷歇:
“我徂西北,慆慆不歸。我來自南,零雨其濛。
鸛鳴於垤,婦嘆於室。灑掃穹窒,我徵聿至。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見,於今三年。”
“馬上命人去查,是誰在唱,直接就地斬殺!”俞昊天推翻眼前的軍書和熱湯在鋪滿虎皮的營帳中,大聲說。
南溫又叫身側之參將,從營中找來幾位副將,於東南西北的營帳中,同時快速去拿人。
聲音依舊清晰,歌聲哀切。
“哼,居然給我來一招,四面楚歌。”俞昊天拿起自己的長劍,站去營帳外,想聽清楚歌聲具體的方位。
這聲音時遠時近,像在谷口,由風傳來,又像在整個黃連關的山坡,由四面傳來。
“除了斬殺傳唱之人,必須查清楚這首歌的源頭!”
“是南溫將軍。”
俞子將帶著三立來到俞昊天的營帳外。
“叔父,今日軍中我聽到一些不合時宜的聲音,特來提醒您,小心軍中有人別有用意,動搖軍心。當年我父親就死得十分蹊蹺,到如今都沒人知道因由。”俞子將一面行禮,一面說道。
“子將,當年你父親慘死,叔府沒有找到兇手,真是愧對於你。你近來推薦的方士暫時不要帶來黃連關,以防被這歌聲所擾。”俞昊天說道。
“是,只是叔父,這詞曲本就是【東山】,只是改了西北二字,拗口又晦澀難懂,此事倒不像是精於文書之人所做,更像私塾只讀了一年半載之人,半知半解所做。”俞子將說道。
“軍中凡是上過學的都應該好好查一查。”俞昊天下了命令。
南溫站在軍營最高處,看著眼前從五百多營帳,變為眼下不足的三百多個,覺得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金殿,朝會。
“自陛下還朝,我蜀國已經軍力大增,如今攻打黃連關正是時候。”一位士大夫說道。
“這三年俞昊天已經快要耗盡所有的軍備,若是此時不攻,等他反應過來,西北諸多城邦都會遭殃。”老丞相黎遠附議道。
“現在的俞昊天,勉強支撐軍中用度,說不定已經在搶掠周邊各鎮,到那時,恐怕還會與術榮國聯手,直逼王城。”
“不能等到西北民不聊生,我們才進攻啊,陛下。”
“攻打黃連關,刻不容緩。俞昊天這幾年大肆招攬的是方士術師,恐怕早就滲透在京城中伺機而動。”
李上繕聽百官一致認為此時事捉拿叛軍最好的時機,於是決定,不日就即可發兵黃連關。
“柳都統如今已經將五萬新兵訓練得神勇無比,一定會戰無不克,眾軍由他一手訓練,又是張先影大將軍的首徒。當年張先影大將軍慘死黃連關,此次派柳都統去攻打黃連關,必定會凱旋歸來。”
“敵軍目前只剩五萬大軍,而我軍有十萬之眾,當年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我們便能保住虎跳關,如今實力懸殊,大軍一定旗開得勝。”
柳懷言站在金殿上,領命出征。
攜嬴宮。
記憶恢復的錦心,回憶裡有些事情難以置信,每一次記憶恢復,因她而死去的隻影,暮雪,子墨師兄,父親,母親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都讓她再一次心內被刺穿透。
原來自己的身體,居然承載過兩位神尊的元神,還有一位魔神的魔骨,才讓自己歷經劫難,而每次大難不死。
只是,那時跟柳懷言在心居養傷的自己,竟然不知道,青帝李千山爲了救自己,獻祭了自己的壽命和魂魄,永遠被困神陣困住,無法醒來。
眼前的李千山心臟還在跳動,眼眸偶爾轉動一下,長長的睫毛像一片密林,有光和影在臉頰流轉。他菲薄的嘴唇是極好看的胭脂色,眉間裡藏不住的天子尊貴之氣。
當日自己在花半塢見到李千山,只以為他是尋常過客罷了。
自己醉酒不慎入湖,他一身褚色長袍錦衣,素雅高貴,膚如宣紙青玉之質,臨空飛來。輕功一點,便把自己帶去賞荷亭中。
自己本來簡單謝過之後就要走,發覺自己已有醉酒之態,自己的影子在太陽下搖晃不定,於是用功法將酒氣逼出。
那公子笑著說:“姑娘這逼酒的功法江湖上可已經失傳百年,看姑娘這般急切的模樣,可以把我的良駒百里騎去。”
“也好,公子思慮周全,再次拜謝公子。今日我借你良駒去隱梅山莊,明日公子你就可拿著這陶壎去山莊裡取百里。”
李千山帶著笑意用了衣袂袖口來承接陶勳,自己看在眼裏。當時便察覺他心思頗深。
但他面相大氣沉穩,舉止言談間有如春風,身姿逍遙,卻不是仙人俠客,但神色倨傲,身無佩劍,不像是商賈,一身名貴中藥氣息,也不像是江湖郎中。
自己當時因為急著趕去隱梅山莊,簡單做了告辭。
她自己沒想到,這一次不是第一次相見,是重逢。
第一次相見,原是在隱梅山莊的隔雲小院裏。他扶起摔倒的自己,將自己交給柳懷言便轉身走了。
一直以來,他愛自己愛得深沉而隱晦。
自己對李千山曾經東過心嗎?唐錦心不知道。
她只知道,李千山的深情,如果有來世,她一定會全部回報給他。
錦心看著李千山說道;
“小時候,我以為所有的小孩都是要泡在缸裡的,我以為下雪天所有的小孩子都要拿著木劍起舞,等到我七歲去了蜀山,發現原來他們每天時時刻刻,無論寒暑都在練劍和法術,比我勤奮多了。等我去了峨眉。發現師姐師妹都在練習輕功,寒潭和絕壁上,一刻不停歇。
於是我回到天心崖後,早上把熟睡中的錦青拉起來,一起練劍。
她起初不願意,說自己去的青城山的師兄們,每天拿著書盤著腿,坐在蒲團上唸經就行了。我就讓她在一旁拿著書,坐在蒲團上一起練功。起初她還看一些唐門訣,後來都是永春詞,逸心曲。嘿,李千山,有人以天下為己任,有人以玩樂為己任,謝謝你,以我為己任”
錦心低下頭,親吻了李千山正轉動的眼球。
“你知道嗎?十年前,有一次傍晚,大雨。那雨把天都遮了,我在錦青的書檯看書,那書名為【傳奇】,講的是如何寫出一本好的人物傳奇故事。裡面講,故事必須構建出一個最後動作,讓讀者在看或者在聽這個故事的時候無從想象出另一個更好的可能。
我現我想,你與我的最後一幕,我想有個最美的可能。
在將來某天輪迴轉世,你在戲樓聽戲,整個戲院沒有多餘的桌張,我宛自落坐在你面前,一起安靜的聽完一出長長的摺子戲。
等你臨了意猶未盡踏出戲院時,我會在你身邊,淡淡的問你。
“當有一天我無法說出你我相逢的原因,或者你早已經不記得我。在我們曾經有些遺憾的前世裡,你記不記得曾有十二隻仙鶴鳴叫著飛過大寒的晴空?”
錦心說著,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
她記得李千山對她說過的所有話語,那麼溫柔,沒有目地。
“姑娘這逼酒的功法江湖上可已經失傳百年,看姑娘這般急切的模樣,可以把我的良駒百里騎去。”
“我知道……是自己當時不察,害了錦心和柳都統。我已經命人去請柳都統,希望能解釋清楚這其中的誤會。”
“柳都統恐怕有他自己的難處,不便告知錦心罷。”
“錦心,當有一天我無法再陪著你,或者你要離開我。你會不會記得,在我們菲薄的流年裏,曾有十二隻仙鶴鳴叫著飛過大寒的晴空?”
“……”
“他今日神魂離開,我專程帶你來跟他告別。”百聞軒嘆息一聲對錦心說。
錦心捂住自己的嘴,不讓一絲悲傷露出指縫。
“我會記得,永遠記得,在一片大寒的晴空,有十二隻白鶴,它們向東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