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萬年前。

    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綠水澤，天地一望無物。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一面永遠穿不透的綠鏡之中，不朿一身白衣，在水面獨自走了很久。

    什麼都沒有，沒有風，沒有溫度，沒有盡頭，更沒有目標，只有無盡的往前走。

    這個世界什麼時候才能破碎，她不知道。她期待破碎嗎？她不知道。

    她的四隻眸子，在綠鏡之中，全都是綠色。

    過了很久很久，纔有一個粗·重的聲音傳來。

    “夷巖，你這幾萬年都捨不得吃掉的這顆綠玉髓竟然自己生出了靈竅來，你看，她獨自在這玉髓中雖閉著眼，但心在跳動，一時在這玉髓中游走。”一隻明亮的金眸，眸中神色驚喜的模樣出現在不朿的世界外。

    “竟有這樣稀奇的事來，給我瞧瞧。”一片藍光之後，一隻黑眸子投影在不朿的世界外。

    “呀，這隻綠玉髓竟然有些神力，只過些時日便能出石鏡。”

    “是嗎？扶石。”

    “只是，有些可惜了，這隻小石頭在將來竟然引得天地幾次浩劫，她自己也百世百劫纏身。不過，這石鏡裡的女子，模樣可真是美啊，顏傾天下。”

    後世曾有記錄：【西山】裡有一座符禹山，有大柳樹，其下有扶石、夷巖二神，以食百石為餐。後因一塊綠玉髓，一個為魔，另一個下落不明。

    神族在煙生林被不朿大敗的訊息，很快傳回巾棋帝尊和白澤神尊的耳朵裡。

    人間突然被汙濁的黑煙籠罩，原本盛放的百花在一夜之間凋謝，牛羊生畜骸骨四處拋灑，人間各國處於半睡半醒的迷霧之中。

    “那些長著兩條腿，身上沒有羽毛的不能吃！”一個魔族的長者說道。

    “為何？”

    “還不如永夜的蘑菇鮮美也就罷了，他們心肺與肉，還有靈魂都實在太苦。吃半個吐一天，真是浪費了才吃下肚的有四腳的肉。”

    “那這種動物到底叫什麼？”

    “我聽說，他們叫做“人””。

    眾神在九天神殿裡惶恐不安，雖然不朿並未直接帶兵直攻禁流屏，但魔族魔皇饌明帶著魔眾已經開始洗劫人間。

    妖族看著魔族在人間肆意妄為，有的開始蠢蠢欲動，從煙生林結界薄弱之地，開始突破去人間的路。

    巾棋帝尊重新調撥了五十萬神兵，打算就在明日親自去煙生林督促戰事。

    白澤神尊也披甲上陣，帶百萬神獸攻打魔族。

    人間蜀國。

    蜀山弟子，唐門弟子，峨眉山，青城山，龍虎山，丹青山弟子，在各處與到人間搶奪洗劫的魔族對抗。

    有些魔族被麒麟咬死，被巨石砸死，被困陣中，但各山弟子也損失慘重，被魔族吸走魂魄和靈力，橫屍荒野。

    柳懷言雖然被擒，被不朿仍在踏天殿裡自生自滅，卻一直在探究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她是被魔化的錦心，還是僅僅是錦心被一個神魔附身？

    “這決定了你，是否在恰當的時機，用傷神匕將我封印，對吧？”

    不朿玩味的對踏天殿上被綁在一株整個永夜城最高大的一株開著巨大黑色兩瓣花朵，紅蕊金粉的金菇子上柳懷言說道。

    不朿早就看穿柳懷言的一切，他所思他所想，他所惦念。

    “小道士，為何不說話？”

    “你不是都知道嗎？那些魔族人說你有四眼重眸，一隻能見未來，一隻見過去。一隻見微末，一隻見四海。”

    不朿衣袂飄飄，一下飛到金菇子前，抵著柳懷言的頭向後說道。

    “若我就是魔化後唐錦心，你將如何？”

    柳懷言轉過頭去：“你不會是錦心的，錦心不是你這樣的模樣。她灑脫不羈，卻顧念蒼生。這世上，沒有女子再能與她相比，沒有一幅畫能畫出她身上所有的神韻。我與她自小便相識，雖然她後來忘了我，可她靈動跳脫，你毒辣自私。”

    不朿聽柳懷言如此說，並沒有半分怒氣。

    那唐錦心——是扶石剔出自己魂魄裡的一縷殘魂，藏在那符禹山上的一株大柳樹裡養著，後來竟也入了輪迴道，只是每一世皆悽慘無比。

    “不朿，等著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那是夷巖神尊的聲音。

    可不朿愛的，終究不是他。

    是自己意識清醒，從綠玉髓第一眼睜開眼睛，正對自己笑得很輕，輕如柳絮，卻蕩蕩如暮春的扶石神尊。

    “是不是我的模樣，像極了那位魔族經常提起的火婪魔神，你才留我至今？”

    “不是，是你長得像太像扶石神尊。”

    “他去哪裏了？”

    “或者化為風，或者化為雨，或者變成一堆山石，或者化為一川林木。”

    “這世上竟有你不知道之事？”

    “當然有。我沉睡這些年，你知道如今六界何來嗎？”

    “當下所謂的“六界”乃指神，魔，仙，人，妖，靈。至於何來，人間眾說紛紜啊。”

    “當下？神界什麼時候排到我魔界之前了？”

    “你竟然因此而氣惱？有些人間的羊皮捲上說：“所謂“六界”，是分為“神、魔、仙、鬼、妖、人”。其中神、魔力量極大，少涉足人間事。鬼界是另外五界靈魂的中轉之地，魂魄在此投胎轉世。而人間仙界以“蜀山”為中心，妖界則以蜀山內部的“裡蜀山”為中心。此外，在天地間還存在著數個小型的妖界與仙界，只是不為人所知。”

    “哦，人界對六界竟然也知道個大概。只是‘鬼’作了“靈”罷。那羊皮卷書上還說什麼了？”

    “神界因盤古身體崩解而形成的神界，居於天，分為聖域四天，四梵天，無色界四天，色界十八天，欲界六天共三十六層。神生存於其間，擁有永恆的生命。永生不老，無人間溫暖，神與神之間冷漠無情。高高在上的神，卻羨慕人間的情，所以總有痴男怨女衝破禁錮，為情而拋卻一切，瀟灑人間。據說，甚至神界的最高主宰“天帝”也曾赴人間留下過一段往事……”

    “哈哈哈哈，這個倒與我所知道的神界不一樣了。神沒有仁慈，那是神之所以為神的原因。人只能活個一百歲左右，便以為神似不死之身。神也會死的，而且有些神冷漠無情，還不及人的一半純良。至於所謂的“天帝赴人間留下過一段往事”，居與九重碧落天的巾棋，他纔不會將自己至於那低賤的人界去，還什麼往事，哈哈哈，可能編撰此事的人已經枉死，巾棋可不是任人編排的神。那……書上怎麼說魔界？”

    “和神界完全對立的魔界，存在於天上與神界平行的反世界，空間與時間錯亂，有“神魔之井”和神界相通。魔生存於其間，無秩序，無目標，無慾而無不欲。魔是任性的，不明白什麼是情感，但看到後、感動後，卻毫無道理的想要擁有。於是，魔已非魔。”

    “而是什麼？”

    “是什麼那羊皮捲上並沒有說。若是都講了個清楚，人便失去了想象力，將魔固定了形象。”

    “人啊，真是有趣！那書上所言仙界又如何？”

    “仙界分佈在大地名山之間，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仙為人修煉而成，是成神的必經之途，壽命長而有盡，肉身有而無涯。徘徊在人與神之間的族群，面對仰之彌高的神界，不知道要經過多少年的漫長修煉才能到達，也不知道能否到達，俯視藐小的人間萬靈，更不捨自己多年的修為。謹慎、保守、患得患失而不徹底，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由自己本心而行事，不再顧忌其他。”

    “我知道的仙，的確是如此。在六界中，除了魔族，我更喜歡仙。可惜，他們太喜歡追隨神族。妖呢？”

    “禽·獸，草木修煉可成妖。在大地表麵、鬼界、仙界和魔界都有生存，是無秩序分散的存在，有弱肉強食的傳統。原本無知無識的走獸草木，因靈光一現，或是偶然的機緣而幻化成妖。妖族始終是異數，不被原來的同類接納，也不是人，與人為善的結果總是悲慘的，於是妖族就和人族開始為敵。”

    “這羊皮卷所書大約是我被封印之前的六界了罷。如今六界各有領土，只是資源都被神界佔盡，其他五界被打壓其下。不過為何將“鬼”換為“靈界”？”

    “大概人界所寫羊皮卷的老翁認為，鬼為魂靈，有靈氣。所有其他五界都可以回到“靈”。傳說鬼界是輪迴的終站和起·點，有鬼門關、奈河橋、六座曹官府、十座閻羅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層地獄。亡人為鬼，鬼入輪迴而投身六界。這是人生的終站，也是人生的開始。”

    “這書竟然把靈界寫為人界的專用輪迴道，也是與當下不符了。”

    柳懷言看著不朿認真聽自己說六界的模樣，竟在一瞬間以為是錦心在自己身邊，如同當時一起去大漠途中的情形。

    深吸一口氣，柳懷言不敢再細想，閉上眼睛提醒自己務必清醒。——眼前的女子可是魔神不朿，纔將神界和仙界都大敗的不朿。殺了那麼多神仙，卻依舊談笑風生的不朿，只是有錦心的骨皮和模樣，而沒有錦心靈竅的不朿。

    柳懷言睜開眼睛。

    卻是一處大荒山。

    平緩的山頭，有一株比尋常柳樹高大千倍的柳樹。樹身竟然如宮殿般大，樹枝細小之處，也有人的腰粗。柳枝則長如蜀山幾座仙山相連線的長鎖鏈，全部垂在半空。

    柳葉有新有舊，有的嫩黃，有的翠綠，有的泛黃。

    “這是？”柳懷言站在半人高的荒草堆裡問近在身側的不朿。

    “符禹山。”不朿遙望遠處失神的回答道。

    “顏先生的不止書屋裏，有一卷最老的竹簡，名為【異聞】。【異聞】裡寫，西方荒山符禹山，有一株大柳樹，方圓千里。中有有九色怪石，大如柴屋，晝在山中眠，夜化魔食人。”

    “小道士，你看眼前情景，不就是如那【異聞】所書嗎？”不朿提起眼前的景物，想讓柳懷言感到恐懼。

    柳懷言皺了一下眉頭，慢慢的問道。

    “此山，為何此般荒蕪？”

    不朿不答，繼續帶著他往柳樹下走去。

    在一處荒草略微低淺之地，有石盤桓而上，直到柳樹根部。

    樹下有石桌一方，如尋常。石凳各佔一方，各石凳上各有刻字：扶石，夷巖，不朿，火婪。

    不朿坐在自己的凳子上，閉眼回到二十萬年前。夷巖教火婪下棋，自己在柳樹上躺著看著符禹山外青山綿延，而扶石拿著羊皮卷，給自己念神規。

    那時的符禹山，山底開著金藍色的鳶尾花，山腰開著映山紅，山中漫天都是柳絮翻飛。

    二十萬年過去了，映山紅敗了沒有再開，鳶尾花謝盡，柳樹不再逢春，整個符禹山被自己封印了起來。

    柳懷言伸手，去攔住一株迎風吹到不朿面前的柳枝。

    那柳枝才碰到柳懷言，從紙條蔓延而上，整個紙條上掛出鵝黃花穗，其他枝條也全部生長出花穗滿枝，整個巨大垂柳鵝黃一片。

    不朿仍舊閉著眼睛，可鼻子裡不再是荒草乾澀的味道，是新柳的清新，耳朵裡，身後是萬物在迸發生長的聲音。

    “如今，我竟然生出如此幻覺來。”不朿笑著說。

    睜開眼睛，不朿捲翹的睫毛正好攔住一粒飛翔的白色柳絮。那白色柳絮雲翳著眼瞼，在一團白色的柳絮後面，映山紅正打著花苞，鳶尾花伸長了細長的葉片，破土而出……

    “你是誰？”

    不朿疑問著站起來，又連連倒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