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張清碧重新囚禁在青冧門，任何來求情的師弟都被柳懷言呵斥了回去。

    地牢的鑰匙柳懷言全部收走，扔進燃燒得正旺的爐火裡。

    “師兄！”張清碧盤著腿坐在潮溼的地牢裡，原本想大喊“我沒錯，我都是爲了你！”變成“對不起，是我自己太過狠毒！”

    “師妹，你不要再枉費心思說一些認錯的話，便想著能出來。你自己犯下的錯，已經不能再讓人寬恕……你對錦心的傷害，此時此刻我只想殺了你！”

    “師兄，你……”張清碧不可置信的聽見自己師兄竟然爲了那妖女，忘記自己父母對他的恩情，對自己如此言重。

    本來前一秒正流淚的眼睛和滿臉懊喪，因為白澤的術法，又變成了哈哈大笑，笑聲開心而雀躍，彷彿一個終於得到自己多年夙願的信徒，面對佛祖的感激。

    張清碧被這種法術，折磨得如今有些精神失常。

    她懂的那種得到甲，而失去乙。後來發現，其實乙纔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不同的那種諷刺不同。

    這種諷刺，是想表演哭，其實表演了笑，想表達愛，其實說出恨，完全亂了指令碼的諷刺。

    鑰匙慢慢融化後，柳懷言出了地牢去。

    冧帝回到金殿主持國政的訊息已經在京畿傳開，柳懷言上書辭了禁軍都統一職，背對著趕往青龍門的百官和喧嚷人群，一騎輕塵，往蜀東景州而去。

    ——雖然不知道錦心乘著那隻渾沌巨獸飛向何處，怎樣才能把如此失常的她救回來。

    但他知道，至少有一個地方，知道錦心如今的下落。

    ——景州，蜀山。

    蜀山。

    天象的異常早就讓蜀山的各位長老警覺起來，快速召集景州五大山，蜀山，青城山，峨眉山，龍虎山，丹青山所有弟子，各自山門前佈陣已待。

    蜀山掌門無嗔仙人，峨眉山掌門玉羽師太，青城山掌門仁義師太，丹青山掌門慈航法師，龍虎山掌門無暇上人。蜀東五大掌門，已經聚齊在蜀山天際聖殿裡施法佈陣，聯手施法在水鏡裡觀看整個蜀東各山狀況。

    山門前，一個清秀的小弟子問自己身旁的師兄。

    “十師兄，為何攏月山的唐門此次沒有派錦心師姐來蜀山呢？”

    “噓，你不知道，那魔神便是附身在錦心師姐身上，唐門如今已經手忙腳亂，錦青師姐還有軒垣道長他們都趕回唐門去了。”

    攏月山，唐門。

    白色的靈幡掛滿了天心崖，唐晉書和玉繆死去的訊息由二叔唐晉棋從蜀山帶回。

    錦青帶著百聞易回到唐門天心崖，主持自己大伯父，大伯母的喪儀。

    唐天之一身黑服，召喚自己的坐騎一隻大翅九天靈鷲往蜀山飛去，找五大掌門商議一是六界將亂，如何保護天下太平？

    二是，如果有可能，如何救回錦心？

    唐晉棋乘著一隻白鷹跟著自己的父親，緊隨其後。

    神界。

    不朿重生的訊息，六界都已經感知，神界最先披堅執銳，壁壘森嚴陳兵二十萬，在神界，妖界與魔界的邊境——煙生林。

    妖界。

    青丘的狐族與妖界戎豹因為不朿重生的訊息，暫時停了戰事。往日出現在煙生林觀戰伺機而動的蠣鮫族，因為神族陳兵在此地，也很少再見蹤跡。

    不朿重生，與妖族不算好事也不算壞事。只不過是頭頂換了一族居住而已，妖族依舊是物資稀缺之地，沒有什麼好失去。

    不過，妖族裏各族的心思也不盡相同，大家心知肚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因為妖族長期內亂和紛爭，根本沒有那個與魔族或者神族任何一族抗衡的實力。

    無論是撿漏還是損失，反正都輪不上妖族，所以安心看戲。

    魔族，孽搖城。

    踏天殿不再是十多萬年前的那個踏天殿——整個殿內灰暗無光，幾隻舊鐵器孤零零的支撐這幾盞舊燈。

    十多萬年前，踏天殿燈火通明，綠植繞城。

    如今只有堅硬高大的巨石，參天的巨型蘑菇，小小的水流環繞著踏天殿。

    地火暗暗的燒著，不熱也不冷。

    有錦心模樣的魔神不朿撐著頭，微微露著肩膀，看著陰柔的地火一時熄，一時滅。

    渾沌團在她的右邊，打著大大的哈欠。鋒利的牙齒上，拉著長長的粘液。

    魔皇饌明，如針尖般一點點的灰黑眸子，他的唇是灰紅色。他渾身白色，面板，眉毛，頭髮皆白得透明。頭髮和鬍鬚又很長，長到拖到地上一公分。拿著七尺長黑色法杖，跟在獨孤嶴的身後，拜見魔神不朿。

    “她怎麼會生的得如此美啊。”殿下的魔族小聲的說道。

    “美在骨，又在皮。”另外一魔族附和道。

    “噓，小聲些，魔神可是曾經六界的至尊，若不是施加禁術倒轉時空，想救回自己的弟弟火婪，打亂了六界的平衡。也不會被七位天神，同時耗盡所有神力將她元神而封印在苦海堪忍世界裏。如今天上眾神雖然繁榮，卻也沒有幾位神仙，能夠成為她的對手。

    “我知道的，我聽聞魔神她的眸子一隻能看見過去的過去，一隻能看見未來的未來，她的耳朵能聽到所有六界的聲音，她的鼻子能聞到所有六界的味道。”

    “魔尊，如今您回來，神族和仙族依舊陳兵煙生林等著將您重新封印。”獨孤嶴說道。

    “哦，當今還有神族如此不自量力？”不朿眼睛依舊閉著，嘴角笑著說。

    “可您之前救回火婪魔尊的夙願，還沒有達成，不如現在先滅神族和仙族，推開絆腳石，再圖救回火婪魔尊。”

    “等我功力完全再算與神族舊賬，下去吧。”

    饌明彎著腰，繼續跟在獨孤嶴身後，不解的問道。

    “既然魔神十多萬年前在踏天殿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火婪，為何又要費盡心思把他救回來？”

    獨孤嶴居高臨下的看著一代魔皇饌明，什麼也沒說，往自己的宮殿走去。

    不朿閉著眼睛，那些六界裡大笑的，淺笑的，大哭的，低戚的，大悲的，小傷的，惱怒的，平和的，暴躁的，溫柔的。人界孩童啼哭要食，老翁咳嗽，靈界新鳥歸巢，妖族戎豹的踱步，魔族因為自己歸來歡天喜地的談笑，以及青丘那株大樹上狐狸靜默的聲音，都在她的耳朵裡吵雜紛擾。

    可她終究還是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的，叫自己“阿姐”的那個聲音出現。

    火婪他沒入輪迴，不在六界——自己不是知道的嗎？

    除外，只有扭轉時空，火婪才能回來，還有什麼辦法呢？

    只是以前，自己要倒回一萬年前，如今是十多萬年前了。

    沒想到弟弟已經離開這麼久了啊，可我彷彿覺得拿著一把紅色蘑菇的他跑到自己跟前叫“阿姐，給你”的弟弟彷彿就在昨天啊。

    這世上還有什麼趣味呢？自己失去了火婪那唯一的色彩。

    不朿睜開眼睛，看清六界所有的顏色與景物，人界喧嚷，妖族安靜，魔族昏暗，神族正緊張練兵，仙族靜坐修道，探知神界和魔族的狀況。

    而那個五萬年前，不朿輪迴轉世最後見到的，和自己醒來第一眼的煙藍色長袍，撐著傘的小道長，清澈的眼眸，修長的手指，倒是很美。

    ——那個眉目清雋的小道長倒是不錯，拿來在自己功力恢復期間作為一個解悶逗趣的人。

    不朿閉上眼睛，腦海裏呈現的是柳懷言一身靛藍長袍獨自騎著一匹棕色的駿馬，穿過石板路兩旁的密林，在煙雨裡一路飛馳，已經跑到景州的邊界——回馬鎮。

    柳懷言記著上次趕路太急而造成自己身體損傷久久不可恢復，反而耽誤了救錦心，讓她嫁給青帝的教訓，於是這次撐不住時便會停下來休息一陣。

    回馬鎮上，今日不開集，加上細雨和傍晚十分，來往的人很稀少，吆喝聲也懶洋洋的。

    柳懷言定了一家出鎮往蜀山方向最近的迎仙客棧，正關上門休息，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他吹熄了自己房間的燭火，憑著客棧外燈籠裡的燭火，將門外的影子看清楚。

    ——好像是一名女子中了箭，正在向自己求助。

    柳懷言不出聲，這樣安靜的夜，怎麼會有女子無端中箭，還出現在自己房間外？

    救回錦心纔是第一大事，門外的女子實在來得蹊蹺，自己實在沒有開門的必要。

    果然，那影子在突然間變沒了長箭，女子直立了起來。

    “柳兄真是狠心，怎麼能讓錦心獨自在房外吹風？”一個嬌嗔的聲音傳來。

    ——什麼，是錦心！

    柳懷言慌忙跑去開啟門，那女子一下倒在柳懷言的懷中。

    那眸子在無光的房間中依舊是金光閃閃，四個眸子攝人心魄，柳懷言只看了一眼，便覺得魂魄陡失。

    “這夜可真是涼如冰水啊，柳兄快跟錦心上臥榻去休息去。”那女子牽起柳懷言的手，在他原本就失去了血肉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口。

    柳懷言看著地上的影子，看著眼前女子的眸子。

    “錦心，你無恙就好，平安回來就好。”柳懷言緊緊的抱住那女子。

    “你的手是怎麼了？”錦心驚訝的問道。

    “無妨，只是不小心被火灼傷了。”柳懷言寬慰她到。

    “來，給我看看。”

    柳懷言正要後退，卻被一股力量往前推。

    只是一股暖暖的氣流，柳懷言感覺骨頭髮癢。

    那女子輕輕拆開他手上的紗布，柳懷言看見自己的手完好無壎的恢復了最初的樣子。

    床頭的劍被柳懷言瞬間拔出。

    “你不是錦心，你是魔神不朿！”

    “柳兄，錦心害怕。你怎麼了，什麼魔神。你快過來，錦心冷。”

    “不，你不是錦心。錦心做不到憑空生血肉，你不是她。”

    地上的影子不像方纔般柔和，影子突然長出長長的牙齒來，慢慢爬向柳懷言。

    不朿看那影子一眼，那影子連忙後退了回去。

    “懷言，你看吶，我哪一點不像她了，我就是你的錦心啊，你不是要救我嗎？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不朿將自己的身體靠過去。

    “你不是她，這是我的夢境吧。”柳懷言端起桌前的冷茶潑到自己臉上。

    “哈哈哈，真是個聰明的多情種。”不朿大笑著消失在柳懷言面前。

    “所以啊，我還會再回到你面前的，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