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沉睡一吻 誰記得誰
柳懷言聽聞錦心已經被青帝帶回行宮三緲山醫治的訊息,是一天後的辰時。
天才有了微微晨光,老臣門在金殿前的階梯下了轎輦,因為天冷而縮著脖子搓著手上了朝天梯。
一邊朝著金殿的方向抬腿,一邊打著哈欠和遇上的同級官員驚歎:
“這個時候青帝竟然還從行宮趕來禁宮,按照慣例的時辰開朝會。我還以為打了勝打仗,那青帝在行宮要修養幾日,我們也清閒幾天。”
“恐怕啊,就是青帝事擔心嬴妃以後在史書中擔下禍國殃民,紅顏禍水的罪狀,才故意有此行徑。好讓那提筆的書史,不敢亂寫。青帝如此勤勉,後書恐怕寫的便是一勤政愛民,二與嬴妃娘娘鶼鰈情深。”
“這青帝,哪裏像冧帝那般荒唐,三十而立,棄國而去啊!”
“你我既然都願意在這個時候後最早來,也要再勤勉些纔是。如今青帝整頓朝綱,當機立斷且無所顧憚。比不得冧帝那般仁慈和善和瞻前顧後。”
“也不知道,那冧帝如今身在何處,還有沒有心思回這龍椅上?”
“冧帝和善仁慈,也終究只是我們暫時好過些,可青帝嚴苛自律,將來黎民和兒孫會好過些。快些走吧,走到大殿裡就暖和些了。”
朝堂上,青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在嘉獎此次虎跳關,兩天一夜緊急戰役中英勇對敵的將士;各州趕來的俠士豪客;沒有丟下王城而是一起支援前線的百姓;追封了劉聰將軍的侯位,因為劉聰並無子嗣與兄弟姐妹,所以獎勵其原故鄉地可建豐碑一座,為其父母在原有住宅旁就近加蓋侯王府一座,明年搬遷居住,又賞宮婢六人照顧其父母,每年劉聰將軍的俸祿按月發放給其父母,再獎勵黃金一萬兩。
也嘉獎了已經趕到王城,雖未進入戰場的念珠郡主的援軍,以及行到一半多在途中還未趕到的李念仙大將軍,還有其他調遣來的援軍。
嘉獎完畢後,青帝與群臣商議著如何攻下獅子山的黃連關,將俞昊天為首的俞家軍一幫反賊斬草除根。
幾位丞相這個時候的進言大概一致,就是此時若是急切逼迫俞昊天,擔心他與西北一直對蜀國虎視眈眈的術榮國聯手進攻王城。眼下還是應該再花半年到一年時間,擴張王軍勢力,養馬鑄箭。
倒是原先老丞相俞志陽之子,俞萬里此時說道最關鍵之處——
如何處理那條從西北進京城的密道?
這也是青帝李千山目前最拿捏不好的問題。
若是因為擔心將來俞昊天捲土重來而將此路全段炸燬,所費人工和爆破材料太多不說,那條路之前的修築已經費了十年的人工和更多的人力物力,炸了實在可惜。
若是留著,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能將這條路變為更便捷又安全的官道,或反向西南,西北行軍更便利的軍道和民道也好。
“陛下可以讓李念仙將軍接手此官道,重新修築關卡,關卡全部修成吊橋形式。”俞萬里進言。
青帝高高坐在九龍御座,看著不卑不亢,面色如常的俞萬里,心中一驚。
李千山已經繼位三月有餘,群臣和各地的藩王,將軍與官吏他透過青冧門和自己的近衛去調查,加上之前自己做王爺時的暗訪,群臣百官都已經瞭解得差不多。
唯獨俞萬里這個人,近衛從民間和朝野查到的東西因為太過尋常而太過擔心。
李千山今日從行宮到禁宮路上,都在擔心俞萬里這個時候不包庇俞昊天,而是替自己出謀劃策。
俞萬里若是心急包庇俞昊天替俞昊天開脫,說明此人沉不住氣,目的太強,早晚露出明顯的叛國證據和馬腳,不足為患。
或者是俞萬里斷尾求生,同群臣一樣贊成將俞昊天斬草除根便還好,說明此人手段狠毒,過河拆橋,鳥盡弓藏,也不足為懼。
可俞萬里偏偏避開了了俞昊天這個最明顯的雷區,跟自己一起想到了如何處理那條最為關鍵卻隱秘的密道,又向自己進言,如何更好的處理那條密道,反而讓李千山覺得此人極其麻煩。
李千山不懂俞萬里。
他不知道俞萬里這個人的本性是貪婪至極的睿智深沉,還是大隱於世,只是在朝堂權勢之間斡旋。
俞萬里是能看清自己控制自己的野心,還是看清自己的智力完全可以將蜀國的政權和帝王玩弄於股掌之間。
俞萬里可是權傾一時俞志陽的二兒子,當聽聞這位一直都喜歡跟人打成平手的二公子,喜歡你贏一半,我贏一半的二公子,當年爲了留下自己的侍婢,在不經意間比劍第一輪時贏過俞昊天,而又佯裝舊疾發作而輸給俞昊天。最後還是將俞昊天在丞相府看上的,非要帶出丞相府跟自己一起長大的侍婢留在了身邊。
而在每年每季的書院考試中,這位俞二公子,除了五歲時拿過一次第一,從六歲到二十五歲,永遠在任何考試和比試中只拿第二。
不懂道的紈絝弟子嘲笑俞萬里是“千年老二”,可一樣心思只拿第二的李千山纔會懂,要永遠把自己算計在第二位,這種努力,比永遠拿第一還要更辛苦十倍,心思更深沉。
若俞萬里只是貪財還好——他沒有因為避嫌而立馬與自己父親俞萬里培養的勢力決斷,只是爲了更好的平步青雲,聚攏財富。
若他不只是貪財和貪權——他的野心比俞昌更大,比俞昌更深,更睿智,讓人抓不住一絲絲把柄,那自己該怎麼辦?
李千山在御座上有些坐不住,想走得更近,將俞萬里看個明白。
朝臣見青帝突然站立起來,有些納悶。
李千山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太過突然和反常,於是順勢自己鼓掌到:“俞丞相所提建議最好,既能保全那條道路,又給黎民留了方便。”
柳懷言站在偌大的金殿裡,文武百官都在自己身後,而自己離青帝最近的金殿上有些走神。
自己被加封了一等功,也提不起多大的喜悅,只等著朝堂安靜,百官散去後,自己好與青帝提出自己一直想提的請求。
青帝如何將錦心救回來,柳懷言不得知,只是他開始更緊張,更加覺得錦心與自己恐怕此生無緣了罷。
以前自己認為青帝將錦心留在身邊,是爲了挾制自己,讓自己永遠效忠於青帝。如果只是如此,柳懷言且還有所轉圜的餘地,內心並不會如此不安。
可如今,青帝對嬴妃的心思,便就是街市商鋪和說書人口中一直所傳言那般深情不疑。
柳懷言反而被這樣的真相,一時間弄得不知所措。
青帝對錦心那種保護和付出,自己好像連一半都不及。
縱然柳懷言他知道,錦心不是貪圖富貴,也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活得通透灑脫,可自己那日在無來寺如此傷她的心,自己還能跟她恢復到最初時候的親密無間嗎?
柳懷言有點動搖,也有些挫敗。
——但是,有些事,要去嘗試,纔會有一點點機率的勝算,若是不去做就註定會失敗。
——人生不過百年,哪裏還有機會供自己猶豫?
眾臣散去都感嘆今日比平常下早朝要早些,可柳懷言卻感覺好像更久。
等到眾臣退去,柳懷言快步跟上走向偏殿的青帝身邊。
“不知陛下前幾日所說,我若想明白了,可隨時去見她,將她帶出王城的話還作數嗎?”柳懷言平視著李千山,懇切的問道。
雨翁聽聞柳懷言此話,非常詫異。爲了救嬴妃娘娘回來,青帝可是在三緲山用了仙家禁術,用三十年陽壽所換啊,柳懷言就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想將嬴妃娘娘帶走。
青帝阻攔了上前正要說出真相給柳懷言知道的雨翁,讓他先去休息。
“錦心……她正在昏迷中,御醫說她情況不是很樂觀,左腰中箭,胸口也被動物的爪子爪傷,她大量失血,口中全是細沙……不如等她醒來後……等她決定……”
李千山此話說到一半,在猶豫要不要將錦心送出行宮之間,生出了靈竅,窺察到了自己的私心——他不願意將自己好不容易救出妖界的錦心讓柳懷言帶走。
以前自己以為自己可以大度,可以約束好自己的心,可是不知何時自己竟然生了得失心。這種得失心,不願意讓錦心離開自己。
他真的很想如皇兄李上繕一般,帶著林沾雲將軍,在三十而立,棄國而去。還是如雨翁對父皇那般,爲了父皇斬斷子女福分,一生情深不移,照顧皇兄和自己。
只是可惜,錦心的心一直不在自己身上。
如今錦心與自己已經親厚一些,柳懷言在此時卻提出要帶她離開自己,李千山有些罔知所措。
並不是因為自己金口玉言,他才答應柳懷言送錦心行宮。
而是他知道,若是回到柳懷言身邊,錦心一定比在自己身邊開心。
李千山也給了給自己一個妥協,安撫到自己內心的小小人兒。
——若錦心還有下次回到禁宮,那麼自己一定不會再放手,想自私一次,把她留在自己身邊,永遠永遠。
“那朕安排御醫隨行去照顧唐姑娘吧。”李千山笑得有些疼痛。
王城外,一處已經修葺了一半的荒宅。
院前的芙蓉不是花季,樹葉卻也鮮豔翠綠。三株大杏樹在院中正打著粉白的花苞,像水墨裡暈染的墨漬。再往裏面走,一片開得雪白的梨花繞著水塘,如一張鋪開得筆直的宣紙。一顆老柳樹在池塘旁妖嬈的舞動嫩綠的枝條,因為是初春,枝葉還鵝黃待發。
柳懷言抱著全身包著厚厚白裘的錦心,走過一段兩邊都是荒草的石板路上,在荒草的中央,柳懷言聽著錦心低喃一身:“柳兄。”
就如她在葫蘆口的客棧昏迷那四日也是,偶爾會喊一聲自己。
“柳兄,保重!”錦心輕輕的喊。
——原來是夢話。
柳懷言輕輕的親在她正在發汗的額頭。
“我在呢,錦心。”
腳邊半人高的荒草攔在柳懷言的前面,裡面正在修繕房屋的工匠實在搞不懂,裡面的書房和內院做得如何精緻的都統府,為何偏偏要留下那正院中半人高的雜草。
而柳懷言抱著錦心在這樣的雜草中,合意的笑著,輕輕問:
“錦心啊,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