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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以血祭天 起屍笛聲

    巳時,殷紅的血液在翠綠的竹葉上一滴一滴向下滴落。因為血液濃稠,向下滴落時,牽出一絲長長的絲線,無聲的浸在在黑色泥土裏。

    雖然近來天氣寒冷,但昨夜灑在那些樹葉,草葉上的血液,因為太多,還來不及凝固。

    錦心一身王城書院裏尋常儒生的簡單裝扮,利落的用絲帶束起自己的頭髮。

    她白衣白馬,穿行在濃烈的黑色硝煙裡,一直往虎跳關賓士而去。

    城外菸靄四起,霧氣清冷,對於一直身後都跟著身人的錦心來說,此刻此遭的確有些寂寞。

    自從隻影在無來寺去了,暮雪嫁給峨眉山子墨師兄,錦青與百聞軒在蜀國整日遊山玩水,自己好像就越來越孤單。

    這種孤單,在與柳懷言與自己決裂後,特別明顯。

    青帝因為朝堂繁忙,雖然已經竭盡所能陪伴自己,但他與自己在一起時的謹小慎微和體貼入微,反而讓錦心十分歉疚。

    說起來自己依舊是青春年少,可經過這一遭,錦心覺得自己好像更老成些了。

    這世上有無情的笑痴情的太矯情,絕情的說多情的是濫情。

    家國情仇,愛恨交織,又怎樣才能不改最初的純情?

    錦心自己好懷念,那時候在雨夜裏笑得欣然無妨的少女……

    和那位少年……

    俞昊天已經發起了第二場攻掠戰,而且是勢在必得。

    ——目前自己十萬大軍,還剩下八萬六千人,而六萬左右的王軍昨夜和今晨傷亡慘重,眼下可能不過三萬殘兵負隅頑抗而已。

    雖然俞昌之前帶進王城的親信一萬大軍,在這次戰役中不知河原因並未出現在虎跳關。目前還不知道他們的態度,但相信自己攻進虎跳關後,也會回到自己麾下效命。

    柳懷言奮戰一夜,從精神奕奕變得有些力不從心。

    他右手高舉王旗,使勁所有力量揮動旗幟,提高戰士的戰鬥力時。從南溫身邊,最高大威猛的弓箭手上的一張大鐵弓張開後,飛過來一支最為鋒利的長箭。

    這一箭,穿過其他利箭,以最快的速度,生生刺進柳懷言的左肩胛骨,使得他一個踉蹌差些沒有站穩。

    錦心一騎白馬,在巳時三刻,跑到已經戒嚴得十分嚴密的虎跳關前。

    見從王城方向來了一位書院儒生,面目雖然冷峻而從容,但他一身白衣,一騎白馬,也想來投入戰鬥,這不是送死嗎?

    孟精誠連忙攔下了變裝易容後的錦心,正要勸誡他回去:書生,哪怕再熟讀兵書,沒有操練過,現在也不是上戰場的時候!

    錦心眼神盯著前方焦灼的戰事,擋著其他人,在孟精誠面前拿出之前青帝給自己的帝王的青龍腰牌。

    見青龍令牌如見青帝——孟精誠正要立馬下跪,被錦心一把扶起。

    “我去後,你們立即將城門關嚴實,在門後多撒石灰和雄黃,若是不小心有紅色霧氣擴散到虎跳關,你們飲五味子與麥冬煎熬的鹽水,一日五次,再飲生雞血生。”

    “公子,你這是去做陣前放毒嗎?”孟精誠看他說話的氣度和腰牌定然不是常人,但一個人如何穿行在敵軍中投毒,這未免也太寡不敵眾,螳臂當車。

    “如果草藥不夠,你直接去京郊南面,離城五里地的凹平居取藥,說是牧漁道長生前的囑託。”

    錦心看著千萬只射過的短箭,聞到空氣中的味道,撇開附近樹木的氣味和硝石的氣味說:“這箭上的毒雖配有十二味,那配毒的郎中也留了心眼,就怕害人太多掉了善緣。故而以毒解毒,只是中毒的最初症狀看起來嚴重些。給中箭的將士喝下常見曬乾後的蠶桑葉,雞冠花,夏枯草,野菊花即可。”

    “我已經記下這箭上之毒的解法,不過公子。凹平居那處常年毒瘴瀰漫,常人不可近。”孟精誠在京中當值數年,自然知道那處的險礙。只不過這公子的氣度,看似小侯王之相,如何跟那處扯上關係?

    “你只需要在凹平居界石碑的石頭上重敲兩下,輕敲一下,毒瘴自會散去。報上牧漁道長的道號,拿上草藥便走,其他的不要多言。”錦心想著,這將軍取藥之日,父母也在凹平居,抓著孟精誠問自己下落的模樣,突然哽咽了一下。

    爲了掩飾這種情緒,錦心上馬繼續前行。

    在過了虎跳關的吊橋,正要向下策馬之時,錦心回過頭看站在最高處的柳懷言。

    他正拔去左肩的那隻長箭,眼神堅定的看著前線,繼續揮舞著王旗。

    “柳兄,保重!”錦心微笑著,流下一行眼淚。

    巳時過後,就是午時。煙火卻比鏖戰了一夜的辰時更加濃烈了,太陽的光線根本穿不透這厚厚的硝煙。

    一聲清脆入耳的笛子聲,突然穿過廝殺聲,馬蹄聲,馬嘶聲,刀劍盾牌相擊聲,吶喊聲,**聲,進入所有人的耳朵。

    在虎跳關前的最近的一處草叢裏,一具腦門中箭,血液還從箭頭下流出來,右腿也被巨石砸得稀爛的,一個早就沒有呼吸的穿著俞家軍鎧甲計程車兵,他的右眼動了一下,然後睜開來。

    笛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高,離俞昊天和南溫越來越近。

    至此,虎跳關前,石頭階梯上身上插著斷刀和長矛的,胸口射中三箭而左手斷掉的,被巨石滾落砸得面目模糊的,一刀被切掉半個脖子的,腦袋被砍成兩半的,四肢斷了三肢的,衝在最前麵,被亂箭射成刺蝟的……

    還有附近草叢裏,森林裏,一樣死去了,趴著的,仰著的屍體,慢慢的全部睜開了眼睛。

    “這附近怎麼會有起屍笛?”南溫眉頭一皺,緊張的四處瞭望著說道。

    “怎麼了?”俞昊天對一向波瀾不驚,如今卻大驚小怪的南溫將軍的行為感到奇怪。

    “詐屍了!”其中一名在最前面計程車兵大喊。

    只見昨夜明明已經死去的俞家軍和王軍,這會兒應該已經快僵硬了的屍體,全部拿起身邊,或者自己屍體上插著的武器,向活著的俞家軍襲來。

    雖然這些屍體裡,他們有的雙腿已經被巨石壓斷,因為耳朵和腦袋裏有蠱蟲,在地上慢慢的爬行。有的斷了手臂,憑著腿往前衝去。跑在最前面的屍體,是那些一開始就中箭的俞家軍,屍體整體十分完整。以及劉聰帶領的騎兵,大多是刀傷和劍傷,肢體很完整。

    “唐門人竟敢逆天而為!”

    沒有想到會有江湖門派中心性最妖魔的唐門人,這麼快出現在虎跳關戰役中幫助王軍,南溫怒目切齒的說道。

    “快快快!去附近找方士術師來破此妖術!”俞昊天見此情形命自己身後的參軍說道。

    南溫繼續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嘆道:“起屍術只能用於子夜陰氣最盛之時,在雞鳴之前必須躲在屋簷之下。青天白日運用起屍術,還不是一具,而是這三四萬大軍,這股反噬的力量,他如何抵擋得住?”

    “此人到底是誰?”俞昊天問南溫。

    “這天下根本沒有人能做到,不可能會有法術如此強大之人。”南溫看著前線因為詐屍收到驚嚇,而連連後退的將士們說:“如此強大的禁術,恐怕蜀山仙人都不能破。”

    “砍腿,砍腿!”俞昊天在驚慌中想到阻擋這批屍體前行的辦法。

    錦心獨自騎在白馬上,晌午虎跳關前起了大風。風吹起她的束著髮絲的絲帶,和穿得有些單薄的冬衣。

    雖然每吹響一聲骨笛,錦心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有蠍子的尾巴在攻擊自己,腦袋裏像有人拿著長針穿透頭皮。

    但她耳朵裡,始終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對自己說,不要放棄,爲了柳懷言,爲了蜀國,爲了青帝。

    屍體每向前跑一步,錦心身上的血紋便長一寸,右眼的重眸就深一些。

    柳懷言站在虎跳關最高處,看見昨夜死去的雙方將士,如有神附身,全部拿著武器,與俞家軍近身搏殺。

    而那些大軍的中間,是那個讓自己夜夜輾轉反思,望眼欲穿而不見的人兒。

    她似當日和自己一同去葫蘆口大漠的一身男裝,騎著一匹白馬,吹著一隻骨笛,向敵軍衝去。

    “錦心,回來!”柳懷言往虎跳關下跑去。

    城門已經在錦心出關後就被孟精誠關上,而且依照那位拿著青龍腰牌公子的囑咐,已經撒了厚厚的石灰和雄黃,爲了防患於未然,孟精誠已經讓醫館派來支援的學徒們殺雞取雞血,和熬藥。

    柳懷言才下關口的城樓,卻被大莫,孟精誠,秦武三個力大無比的副手同時拉住。

    “將軍,您說過,關在人在,您絕不下這虎跳關城牆,要堅持守住這城牆到最後一刻!”

    “不不不!錦心,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柳懷言悲痛欲絕,望著錦心的方向。

    “是誰,放她出了關去?!”

    “您是說那拿著青龍腰牌的書生?”孟精誠看著戰場上形式的變化,明白了柳懷言所指。

    “放開我,我要出去救她!”柳懷言拼死也要出關。

    “都統,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您出關!”孟精誠說。

    “柳都統,您的師弟劉聰將軍已經戰死,若您再離開這虎跳關,主將如今都不在,正在奮勇殺敵的將士如何安心?這關口若無主將坐鎮指揮,那騎著白馬公子今日的這一番大義和劉聰將軍昨夜豈不白白犧牲。”秦武勸阻道。

    “我不在意這天下,我只在意錦心。”柳懷言揚起頭說。

    柳懷言將王旗交給大莫:“如今戰場形勢已經大利於我們,全部是因為她獨自直衝向前,視死如歸。你替我守住這虎跳關,我要去守住那一個人。生與她同生,死與她同死。”

    大莫跪下領命,扛著王旗跑上城牆。

    “我同您一起去保護他!”孟精誠說道。

    南溫下命令給自己身邊那位高頭大馬的弓箭手:“先殺死那唐門妖人!!!”

    卻見身邊這弓箭手,被本該在這個時候冬眠的一隻青蛇咬住脖子,已經慢了呼吸,血液從脖子處開始紫紅。

    南溫一刀刺在那青蛇的七寸,又連斬幾刀。南溫身後也升起了紅色煙霧,在俞家軍的腳下,有千百條各種毒物,在急速爬行,撕咬著腳踝處沒有盔甲的將士。

    “快撤!!!”

    俞昊天坐在高高的指揮椅上看清了身邊的情況,又是毒蛇猛獸又是殭屍,此刻若再不撤退,恐怕這八萬大軍不保了。

    ——雙方再有傷亡,都會變成對方的殭屍將士,自己只會損失慘重。

    南溫奪過那具屍體緊緊握著的鐵弓,剛毅果決的張弓,對著被大風吹走霧氣,而暴露了位置的錦心,三箭齊放。

    因為錦心離得太近,只能停笛閃躲。

    最高的那一箭穿過她束起的長髮,最低的那一箭刺中白馬馬腹,中間那箭直接穿透她的左腰。

    錦心中箭,還好沒有中毒,只是失血更多,這種箭傷還沒有起屍笛的反噬痛得劇烈。

    在這時,錦心左邊的重眸突然長了出來,與右邊重眸一樣大。

    見屍體和毒物已經讓俞昊天下命退兵,自己已經重傷,錦心並不戀戰。用最後的力氣和氣血,將受傷卻並不懼怕的白馬停住,往虎跳關方向跑回。

    整個虎跳關計程車兵在高處看見俞昊天退兵,全部大喜。

    正奔向錦心的柳懷言看見錦心中箭,往自己奔來,恨不能立馬長著翅膀飛到她身邊。

    就在這時,一團黑色的霧氣中,一對黑色的翅膀從天而降,二隻鋒利的爪子緊緊的嵌入錦心的肩膀,將她帶向高空,倏忽之間而不見。

    失血過多,失去神智的錦心,並不知道自己被抓住在空中。

    腦袋中只是不停的念起那位主事宮女五之昨夜給自己的一封舊信,信上端正的寫著:

    錦心,我已經稟明瞭師尊,他會替我主持婚禮。其實走之前,我在王城外東邊五里地處尋了一處荒宅,前院有芙蓉迎客,後面有三株大杏樹,一片梨花繞著水塘,還有一顆老柳樹在池塘旁。等你稟告父母,我已經將那處宅打理好,等著迎娶你進門。你放心,我只鋪進門處的石板,荒草都留給你。

    因為失血,所以失重,也失去了六感。

    但腦袋裏的喜悅似乎卻特別清晰,錦心閉著眼睛,痴痴的笑著。

    “死到臨頭,你卻笑得如此開心!”冼華嘲笑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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