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京畿始亂 青帝之危
第二日晌午,街頭巷尾全是俞昌書信內容,大多是與術榮國一些出賣蜀國邊境軍防部署的信件,這些信非油印,而是手抄。所用乃蜀國最低廉的黃麻紙,墨更稀鬆平常,讓人無處可查。
同時俞昌大將軍死於扭柏崖的訊息傳遍京畿,各路人馬錶現不盡相同。
才由俞昌帶去京畿戍營的那一萬士兵,無不表現出詫異和惶恐,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感到擔憂。
朝野上因為是下了早朝纔得到訊息,各個鄭營之間都是快馬加鞭與同意黨派交流此訊息的看法,以及這個時候出現在俞昌府邸是否合適。
有些王城裏的商戶以為憑藉俞昌在朝中的勢力,此次祭奠的材料定會供不應求大賺一筆,街頭卻傳來俞昌是賣國賊的傳言,讓高興了一刻的商戶,大失所望。
煙花柳巷裡最是熱鬧,姑娘們紛紛全責客人:莫惜千金好,不如度良宵。
只有柳懷言忙於接收各地調來的三萬大軍,安排訓導和依照計劃安營駐紮,對俞昌突然死亡之事,還沒有向他稟告。
將軍府的夏主母在門口不管前來弔唁之人的勸解,一個人嚎啕大哭,說自己本就拒絕了將軍帶自己去崖邊吹寒風,自己更本經受不住。卻耐不住將軍昨夜的勸說,說爲了完成新婚之時的許諾,這些年苦守邊境和戰爭而怠慢了自己的愧疚之心。
倒是二夫人闞清子很冷靜,臉上雖然掛淚,卻只是默默流下,靜然無聲。她一身縞素跪在已經整理好遺容,裝殮屍身的大木棺前,往火盆裏添紙錢。元寶和錢幣投入火中,清子覺得這火有些太過燙手。
老管家周到接待著前來祭奠的一些各懷鬼胎的文武官員,俞昌的靈堂除了門口的夏主母,也有一些老臣掉了幾滴眼淚,索取與俞昌大將軍的舊情與往事。
說給誰聽?當然是自己身後的下屬和一些同僚。
俞子將的馬車在街上行進,因為馬車上大大的俞昌府標誌,太過招搖,故而一進王城就被滿腔義憤的學子扔了幾隻臭魚和爛菜。
這些學子本來是將爛的蔬菜瓜果帶到俞昌將軍府去,可那裏如今有重兵把手,青帝下了旨意: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所有學子和居民不得接近玄武南街。
於是學子們帶著菜葉仍在俞昌的一些產業外面,讓一些平日打著大將軍俞昌旗號做生意的掌櫃們不勝其擾。
經驗老道的掌櫃,一面派聰明幹練跑堂的堂倌站在檔口兩邊,攔住那些搗亂的學子,一面親自給每日按時來的老主顧道歉。
有豁達的老主顧無奈一笑,一聲嘆息說:“那今日就給我安排頂樓上吧,今日菜的火候一定是最好的。王城恐有亂子咯,不曉得還能來於掌櫃你這幾次咯。”
有嘴欠的財主則諷刺兩句想靠著俞昌大將軍產業耍威風和求庇護的掌櫃:“本來想靠著雀吃肉,沒想到被雀啄了眼睛丟了肉。”
掌櫃只能彎下腰來回答:“是是是!您請頂樓上坐,安排最雅緻的別雲間給您。今日給您酒菜打折,包您滿意!爺,今日弄曲兒的角兒還要請嗎?”
“請啊,為什麼不請?”
“要得,您上樓稍等。”
俞子將的馬車因為冬日窗簾厚實,有兩層,且都密封德很好,廂裡倒沒有被扔進骯髒之物。只是隔一會兒會有幾聲重物敲擊車廂的聲音,車頂上也留下些雞蛋和爛菜,因為是冬日,氣味也並未很快傳入俞子將的鼻息來。
俞子將微閉著自己狹長的單眼皮丹鳳眼,粗糙又纖細的手指,在自然的敲打自己座下的木凳,地下是存物箱的空箱裏麵發出大聲的共鳴。
節奏緩慢而平和,倒向是一個獨自在曠野裡走路閒散人的腳步聲。
這幾年在西南邊境,俞子將面板嗮成均勻的灰黑,因為那處山高風大,他嘴唇皸裂了些口子,臉上有些風霜和滄桑,竟然不像十七八歲年紀的少年,倒像三十而立的青年人。
馬車上還有一位手拿長劍的侍從,面板稍微白一點,小圓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唇的少年。是俞昌十多年前從府中挑選給俞子將的書童,書童比俞子將小個二三歲,剛過了十五,名字叫三立。
還未進城,俞子將就已經在官道上裡王城最近的短亭裡,聽路人說起聞俞昌突然逝世的訊息。
自己父親突然逝世,他如常人一半覺得詫異,一半又擔憂母親清子和大夫人悲傷不能自已,這喪事如何操辦?又想到自己只住了一天的將軍府有一位老管家是很妥帖,應該能應付如常。
會不會因為父親俞大將軍之死,自己原本該官場亨通順遂之事並沒有記掛在心上。而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白衣黑帶,碰巧沒有犯忌諱。
“公子,老爺這突然走了,他的將軍之位,若依照前朝制度由您承接,可青帝上月才修改了世·襲制度,這大將軍之位我們還得經過各種考覈。”
“無妨,這些年我在東南邊陲李大將軍手下歷練了幾場,軍中事務也能輕鬆應對。再說我現在資歷和年紀實在太小,這大將軍之位,我如何能承擔得起?蜀國已經內憂外患了十多年,再如此不分軍功資歷,尊卑長幼,蜀國不久便會頹然禍至。如此重任,還是讓給賢能的長者吧。”
“大將軍之前把您送最嚴厲的李家軍裡歷練,看來已經是未雨綢繆了啊。公子您英勇無雙,劍法卓絕,那大將軍之位我看吶,早晚是您囊中之物。”
“父親走得太突然了,李將軍對他的成見會放下了罷。當年李將軍收留我,最初把我當個牽制父親的人質,後來竟也傾囊相授。如今,讓我帶著西南邊陲的九千大部隊還朝。”
“和您父親一萬大軍的部隊一樣,如今我們帶回的隊伍也交接給了柳都統。我記得您以前特別愛提起這位柳懷言大師兄,說他劍法清逸,為人溫和。方纔在城外交接兵權時,那都統就是您大師兄,為何不與他立馬相認,將來也好有個依靠,聽各路進京畿的營長說,這位柳都統如今可是陛下面前最信任之人。”
“所以啊,三立,我們就更不能相認了。大師兄現即是陛下最信任之人,以我現在的身份,只會給他添麻煩。”
“公子為何這樣講?”
“今日你去取水時我還聽到一些別的訊息。”
“我取完水就上了俞府派來接我們的馬車啊。”
“你早晚會知道的。”
“公子,這城中的學子為何會到處扔臭雞蛋啊,我下去捉拿一人問問情況。”
俞子將一把拉住三立。
“別去,我知道原因。子不言父之過,他欠蜀國黎民百姓的,我俞子將粉身碎骨也要還給天下。”
“公子,那我們加快速度,趕回將軍府吧。”
“喪事三日後,你替我送兩封拜帖,一封給我師父青冧門張先影將軍,一封給如今的御史大夫俞萬里。
“那御史大夫俞萬里的父親俞志陽,上個月也仙逝了,憑老爺和他父親之前的關係,恐怕回將軍府時,可能會遇到他正來弔唁吧。”
“如今街上已經全是油紙,俞萬里斷然不會此時前來,你問問馬伕,離玄武南街還有多遠?”
三立伸出頭正要問趕車的中年馬伕,這時馬車已經停下。
雖然也是一處平坦開闊之地,但眼前的高大建築並不是俞府。
“三立,是怎麼了?”
“公子,這不是俞府。”
俞子將快速轉出馬車,定睛一看那門匾上的大字,臉上百味陳雜。
只見那朱黑得牌匾上赫然寫著:青冧門。
城外,涼月寺。
俞昌突然逝世的訊息,已經讓紀冷霜扶頭百思不得其解兩個時辰。
她手上的念珠轉得飛快,有時一粒,有時三粒的亂轉。
——俞昌這樣輕鬆的死去,夫君的清白如何證明?恐怕昭雪無日了罷。
——是自己露算了俞昌的哪些仇家而被人捷足先登,先殺了俞昌復仇?
——他們殺人的手段倒不像復仇的仇家,那樣要先折磨再動手。如此乾脆,倒像殺了攔路的棋子。
——究竟是誰,自己監視得如此密不透風的將軍府,會被人偷偷帶了俞昌出來,還被輕鬆殺死?
——闞清子是什麼時候與俞昌決裂的,還是那位跟自己一樣心思深沉的夏蕪梨,還是老管家周成棠多年韜光養晦?
——是了,是五年前進府的那兩個書生模樣家丁,還是三年前進去的女花匠?
俞昌的死並沒有帶給籌劃了十多年殺死俞昌的紀冷霜高興,而是帶給她無盡的謎團。
“姑母,今日您還未按時用早膳。”培風在一旁說。
紀冷霜沒有說話,沉湎與這團亂麻之中的細枝末節。
“您總教導我們,再大的仇恨,若是沒有好身體做底子,撐不到仇家死的那天若自己先去了,纔是最大的遺憾。”圖南在旁幫腔,勸紀冷霜用餐。
紀冷霜突然咳了一聲,這聲咳嗽將她自己從線團裡暫時抽身。
“罷了,如今此部計劃落空,進行第三個大計劃吧。”
圖南和培風敬亭姑母紀冷霜的安排。
“也算是天助我也,以前總想著禁宮裏不好進,如今也算是猶如無人之境了。”
“姑父的冤死,成帝的責任最大。成帝已死,那這個仇就落在他身上報了罷。當年若不是我們回到祖父家避暑,恐怕也會跟父母一樣,被燒死在將軍府了罷。”圖南怒不可遏的說。
“但如今御座上的他也算是位好帝王,改舊制而興科舉,除懶政而勤考察。”培風有些不忍的說道。
紀冷霜笑了一下:“成帝早年也是如此,到了中年老年以後呢?失察失德,耽於騎馬打獵。”
“哎。”培風輕輕的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