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山隱陳情 趕赴王城
已經是第三日的正午,陽光透過廂房裏透明琉璃瓦傳了兩束光,因為是秋末初冬,這陽光並不溫暖,只是像一小匹沒有生命的白帛一般。
柳懷言在隱梅山莊遽然醒來,他沉沉睡了一整天半。
本來白聞軒只給柳懷言下了一整天的藥量,因為柳懷言自己這幾日一心急於追尋錦心的痕跡,根本沒有停下休息一刻,趕回蜀國。這一路太久太遠的長途趕路,雖有馬,一路換馬奔襲,卻也渾身痛楚。柳懷言屁股和策馬的右手,此刻除了麻木的癢痛時不時還有刺痛。
當時在馬上擔心錦心焚心似火,大痛而無感。
柳懷言睜眼環視著房間,竟是多年前的七月半鬼節雨夜自己居住過的那間,是隱梅山莊南邊的隔雲小院的北廂房,當時錦心就住小院南廂房。後來與自在和尚,念珠郡主,錦青,還有花善住過幾日,有很多言笑晏晏的回憶:錦心被矇住眼睛伸手到處“摸魚”的樣子,她細長的倩影,她摘下布條攝魂一般的美目。
柳懷言用力支撐起身子,慢慢從床榻上下來。
這廂房牆上字畫已經不如當年白淨,開始泛黃而色弱。正對著自己的那幅江山圖,因顏料是礦石所磨,松林依舊翠綠,而紙張因為潮溼有些微皺。
“我是來找百莊主詢問錦心的去處的,為何會沉睡過去,百莊主在那茶裡放了息神藥。”柳懷言聲音依舊沙啞,自己一個人喃喃的說。
才幾天,鬍子已經爬滿了原本英俊清秀的雙頰,下顎和上嘴唇周圍,他的整個人憔悴萎靡得不成樣子。
當柳懷言站起來,他發現自己雙腿根本無力久一些支撐自己的身體,他連忙用好一些的左手扶著床沿,支撐自己,他知道是自己近幾日徹夜趕路所致,並無怪罪白聞軒之意。
錦心往蜀國的方向“飛”走後,不知道如今拾翠齋的弟子可有傳回訊息回隱梅山莊給百莊主。
在門外聽到動靜的老僕,連忙去回稟在幾十步外偏房裏的官家山隱。
山隱在去隔雲小院北廂房路上一直祈禱和嘀咕:“柳公子可千萬不要問詢我關於唐姑娘之事,我的嘴向來笨拙,莊主雖然不嫌,但我終覺得總是……反正我自己覺得怪怪的。跟著二公子去翠屏樓旁的茶樓聽書時,那曾老先生說一些傳奇故事後,要散場之前總會一聲嘆息:有些人今生本命如此,浪跡天涯,策馬追風。而今生遲鈍愚笨的我,來世一定要作睿智博學,巧言善辯之人,但莊主會留一個這樣我在身邊嗎?他曾跟二公子說,聰明的人不好控制,若是心思不純,還是要慎用。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品質,厚道和正義。”
看著柳懷言支一身枯槁,自己撐在床邊,不再是那個雨夜自己聽老僕說莊主回來了,還帶了七八位客人歸來。山隱自己親自開啟門來迎接,那些在馬上和車馬裡下來的公子個個意氣風發,談笑風聲,氣宇軒昂的模樣。
山隱隱隱覺得有些心酸。
“百莊主可還在莊子裡?”見山隱過來,柳懷言沙啞著聲音急切的問。
“他……他趕去赴喜宴了。”
“不知他何時能夠歸來?”
“柳都統,莊主說您近幾日不要命的奔波後需要好好休息。”
“因為是別人的喜宴,我也不方便跑去叨擾。不知山隱可否告知大概的地址,我且去喜宴的莊外等百莊主出來就好。”
“柳都統……不是莊外。”
“那是在哪裏?”
“是在……”山隱有些懊惱。自己本來就是個藏不住話,而且還是個滔滔不絕的話匣子。要是前天沒聽到青帝冊妃之事就好了,聽老夫人的侍女祈雲說青帝娶的就是來過我們莊子的唐姑娘。當時山隱才醒悟,當日那些白衣公子裡,有一位是姑娘。
後來侍女禮雲說,這幾年經常在我們莊子來借書借馬,那如圭如璋,玉樹臨風,氣宇不凡的李公子就是如今的青帝。
山隱猶如當頭棒喝,經常過來借書送酒的李公子,怎麼就是青帝了?——天啦,我如此笨拙愚鈍之人,莊主為何會把我留在身邊?
“無妨,請山隱告知我實情。若是百莊主追究,且說是我拔劍恐嚇逼問。”
柳懷言問山隱所謂的實情,不過是百莊主到底在何處。
——因山隱言辭躲躲閃閃,似乎關於百莊主的去向有所隱瞞,並沒有想到山隱在自己不自覺逼問的眼神下,給了山隱巨大的壓力,而這連續問出來的“實情”,柳懷言並不知道會引起如此連串的奔潰和坍塌。
“柳公子……百莊主去了王城。”
“我正好回王城覆命上任,跟百莊主必定會碰面。”
“其實,我聽說喜宴是青帝國婚冊妃之喜。”
“青帝?”
“就是當日在隔雲小院你們“摸魚時,那位在芙蓉樹下將遮住眼睛的唐姑娘扶起來後交接給你的那位李公子。當日他來借馬,趕去王城。我當時只以為他是閒官,沒想到身份貴不可言。”
“可惜我回來晚了一日,不知這大喜之時,王城可有騷亂。”
“你回來的那日,王城中平安無事。只是……”
“但說無妨,我正好後天便赴王城禁宮面見青帝后上任。”
“只是……那青帝所冊封的嬴妃便是唐姑娘。”
——山隱本來想隱瞞的,但兩三月之前唐姑娘也是這般頹唐之色趕來隱梅山莊來找百莊主詢問柳公子的身世,眉目擰成一線。後來柳公子將唐姑娘帶走,跟她來山莊前的面目喜悅之色,判若兩人。
本來山隱就簡單覺得當日唐姑娘與柳公子可能是二人切磋武藝,唐姑娘輸了後,就像禮雲一樣生氣使小性子,背後說人家壞話。她來山莊是來挖柳公子的老底,好知道他背後是什麼角色,好不好欺負。
後來柳公子帶走唐姑娘後,侍女們嬉笑成一團,才知道柳公子與唐姑娘本是一對……說書先生所講的佳偶,根本不是山隱自己代入這山莊裡的禮雲那樣小氣又勢力。
禮雲能在這樣的莊子裡立足,都是虧得其他姑娘和老僕大方容忍。也有來送菜的王婆子,在廚房懟禮雲幾句刻薄的話,二人經常吵得不可開交。
既然柳公子與唐姑娘是一對眷侶,那麼如此大的訊息,哪怕莊主說不必回答,自己也應該做一個好人,告訴柳公子,他將來好有個打算。若是柳公子能早日放下自己對唐姑娘的情義,或許還能早日走出悲傷,另娶她人生子傳家,自己就如老夫人所言修煉一層浮屠。
“什麼?哪個唐姑娘?是錦心的妹妹嗎?”
“不是日日與二公子逛花樓書局的那位唐姑娘。我聽莊主所念拾翠齋弟子傳來的訊息後,他驚歎:唐錦心。”
……
柳懷言在聽到唐錦心名字之後,心臟跳動異常,精神一時間奔潰而引發了腦袋裏的海嘯,像有呼呼寒風吹進腦袋,接著就是耳鳴,整個世界沒有一絲絲聲音。
他自己啞著嗓子張開嘴說話:“不可能。”
他自己聽不到迴音,而山隱只聽到柳懷言氣息劇烈的出氣。
“不可能,錦心絕不會如此,她決不會的。”柳懷言眼前的那束光變得異常刺眼。
山隱見柳公子要倒下,連忙將他扶回床上。
“山隱,幫我準備一輛去王城的馬車,好了勞煩叫醒我,我要去禁宮。”柳懷言咳嗽兩聲,睡了過去。
半柱香過後。
“柳公子,我方纔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我不夠聰明又笨拙,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根本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只能看見自己看見的。我覺得自己親耳所聽,親眼所見的就是真的,可為什麼我還老被騙呢?”
“山隱,人若能永遠愚笨卻能很好的度過一生也是一種福氣,說明你身邊有人偷偷愛著你,奮盡全力保護著你的單純。”
“您說的真深奧,說話真像我們莊主,若不是莊主命我看管莊子,我就去王城接莊主回來了。”
柳懷言看著一臉憨厚,說話雖沒頭沒腦,對百聞軒卻是相當忠誠的山隱。山隱說起百莊主時,總是滔滔不絕,眼睛裏總是熱誠和敬仰。
傍晚十分,柳懷言進了王城。
在東城門,一進王城,柳懷言就被因師傅張先影將軍公務的派遣跟每年有三五次機會碰面的禁軍副統領胡大莫和手下兩個營將請到了城門上的禁軍護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