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無邊無際的虛空,懸浮著一輪明月,皎潔如鏡。
月光如暈,染化一方,隨著呼吸脹縮著。精純的天地元氣,便在這一脹一縮中,轉化成明月的光華,反哺著形骸百脈,淬鍊著身心雜質。氣脈隨著心象玄旨,自行的運轉,不斷的增強、精粹,移形易質,逐漸地轉化身心。
明虛每日以此心法用功築基,已有三載。
當師父傳此“虛空玄照心氣法”時,一再強調,此法性命雙修,心物合參,有別於河車搬運之法。以心象之妙,領氣脈之先,故不須運氣於脈,自然就有轉化搬運之妙。
一開始,明虛抓不著頭腦,虛空如何玄照?心氣如何交融?根本無法上手。
後來師父看明虛無法入門,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便再傳心象存想之法,輔以全身觀照之術,作為此法入門之階,明虛才上路。
這便是心象存想成功的境界了。
現在明虛已經築基成功,全身氣脈不運自通,內視自身,狀若琉璃,骨骼內臟清晰可見。這境界,在三清道宗內,也算佼佼者了。不過卻沒人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師父玄觀是三清道宗裡的火頭,打理著外門所有人的伙食。從外表看,就是個糟老頭,頭髮斑白,扎個道髻,一身灰袍也算乾淨,但整體看來,一點也不起眼。
而他就是師父的下手,幫忙處理食材,挑水砍柴,故身體也算壯實,不過卻唇紅齒白,劍眉星目,頗為俊美,感覺跟壯實的身體有些反差。
基本上外門弟子,三清道宗的道堂都會普傳一套基本的內外功法。但因為明虛是師父收養的棄嬰,就理所當然由師父親自教導,所以就沒學了。
不過,玄觀只是個火頭,能有什麼不得了的功法可學呢?至少明虛自己就不太相信。
明虛也偷偷問了外門師兄弟們怎麼練的功,一問之下,都是以意領氣,運轉氣脈的法門。光是聽到那些經脈穴道複雜的運轉,他就犯暈,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早課結束,全身搓摩一遍,收了功,正要梳洗,耳邊就傳來師父的叫喚:“明虛啊,別偷懶,快去砍柴挑水。”
“好啦!我這就去。”每次師父都好像知道他剛收功似的,時間掐得真準,馬上使喚他工作,真是催死人不償命。
隨手梳洗一下,便提起柴刀背起籮筐,到三清道宗後院山上,砍柴挑水去。
師父的規矩很奇怪,挑水的話,與師父同住的精舍水苑,要挑北山冷泉;而外門齋堂用的水池,則取南溪的河水充之,不得混淆。
柴就隨便他砍,但告訴他,山上越高處的柴越難砍,但砍的數量可以變少,因為火力相對較大。只要保持火力相同並且夠用,師父就不管。
有一次他偷懶,不到北山取冷泉,只取南溪之水倒入水苑和齋堂水池。結果被師父發現,罵個臭頭,罰他水苑放幹,並全部換成新水纔可。這下可累慘他了,足足用所有休息時間,搬了七天水才弄好。所以他再也不敢偷懶。
照例先砍柴,因為砍柴對他來說是件有趣的活。他一直想砍鐵心木當柴,因為只要砍個幾綑,就管夠了。但之前他一直砍不斷,所以總想著突破。
最近心法頗有進境,所以想試試看自己是不是能砍得斷?
沒想到走到一半,就被攔下。
“明虛,你又要去砍柴啦?”一個眉眼細長,透著古靈精怪神情的小道士,從背後叫喚著他。
這是他的玩伴,也是外門裏跟他最要好的拜把:靈機。
慫恿他偷懶導致被罰的,就是這貨。每次他想出的那些鬼主意,都害他被師父罰慘。所以看到他眼睛開始瞎轉時,他就脊背發冷。
“又想著折騰我?”明虛沒好氣地回答。
“兄弟,你怎麼這樣說?我是你的的拜把,是什麼交情?怎麼會害你?”靈機攬著明虛的肩膀,涎著臉說。
“我想你大概又要試著去砍鐵心木,所以拜託你順便幫我個忙,把翠鳥的蛋幫我拿個幾個來。”
“你拿這個要做什麼?”
“天機不可洩漏,一講就不靈了。你拿來我再告訴你。”
“好啦,但我可不保證拿得到。”
“兄弟,我已經算過卦了,一定沒問題的。”靈機可是玄湛道師的高徒,精於數術。他師父可是宗內卦佔一門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每次你都這麼說,但沒一次準的,所以你別抱太大期望。”明虛聽了,扁了扁嘴,隨口應著,就帶著柴刀和籮筐上山了。
“真是奇怪,為什麼每次我算這小子的氣運,總是算不準呢?這回我可是用了‘大衍天機術’來占卜,應該不會有問題吧?”靈機望著明虛的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三清道門的後院是靈歧山,丰神俊秀,靈光獨妙,霧影疊翠,裡面各種仙草、靈樹、仙禽仙獸多不勝數。走在其中,其實頗為享受。明虛信步走向鐵心木林,準備砍柴。如果還是砍不斷,那隻好再回到下方砍取較次的柴火了。
選了一棵小樹,站在前方閉目凝神,歸靜存神,將鐵心木納入他的心象之界,並統合靈樞,觀察鐵心木的生長結構。
這是他最近一直過不了的坎。師父說,若他透不過這層,看不出鐵心木木質肌理的空隙,就砍不斷鐵心木。這層障礙,是因為當初他無法直接領會虛空玄照,心氣交融之理,用明月心象模擬玄照,方纔入門,所以總隔了一層,對玄照妙意並不通透。所以無法直接內外交匯,物我相存,轉化靈樞。
最近幾次砍柴,他嘗試著遵照師父的指示,不再以明月模擬玄照,直接以本心獨照虛空,以心氣靈樞接觸鐵心木,讓鐵心木“映”入本心虛空。
但因為他太依賴明月心象了,沒了這個依恃,竟不知該如何玄照起?試了許久,還是不得其門而入,百無聊賴之下,想起靈機的託付,就決定暫時找找翠鳥巢,看看能不能找到鳥蛋?
翠鳥喜歡築巢於鐵心木頂,越高越好,所以明虛就挑附近一株最高的,提身縱躍,三兩下跳至樹巔,檢視是否有巢?
運氣很好,不但有,而且鳥巢內竟有兩三顆鳥蛋。
“想不到靈機這個神棍還有準的時候嘛!”明虛心下大喜,便想靠近鳥巢取卵。
不料旁邊綠光連閃,阻在前方。原來翠翎鳥的父母正覓完食回巢,看到有賊,便大怒阻攔。
明虛性慈,不想殺傷性命,便往後退。手掐契印,口誦定心咒,安撫翠鳥。說也奇怪,翠鳥聽咒,怒氣頓消,停在附近一株樹的枝頭,彷彿入定,閉眼不動了。
這也是明虛專精的修持之一,以咒音氣機來影響四周,達成種種微妙的神通。這也是他的另一項差事練出來的功夫。
每次附近居民延請宗門辦理祈福驅邪誦經法事,輪到師父時,師父總丟給明虛去做。爲了不給宗門丟臉,教了這個法門,並囑咐明虛勤練,明虛也怕自己漏氣,所以特別上心。久而久之,練就了這個本領。
眼看翠鳥不動,明虛便取了翠綠欲滴,晶瑩如玉的鳥蛋放入懷中,一躍而下。
在躍離樹梢的剎那,明虛眼觀四方,空無憑依,只存自身處於虛空之中,突然心中一頓,自忖這不就是虛空玄照嗎?無依無恃,獨靈獨耀,本自現成,何必假託心象呢?
也想起,自己在反觀自身,觀身如琉璃之時,亦並不需依託明月之象,就能遍照,不也是玄照?只是照的是自身軀體,不是虛空罷了!那個“能照”之體本自具足,無欠無餘,從無移易。
此時明虛就像喝了仙漿,通體舒暢,而剎那間內外交匯,下方的鐵心木,頓時如鏡照影,映入心內虛空,其纖維脈絡,甚至樹液流動,均纖毫畢現,無有遺漏。
明虛不由自主,拔出柴刀,順著其肌理空隙,在其間從容優遊,毫不費力的破開鐵心。真如莊子養生主所言:“彼節者有閒,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閒,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
等他回過神來,身邊柴束已堆成小丘。而翠鳥父母,仍停在旁株樹梢,尚未清醒呢!但翠鳥之卵,也遭池魚之殃,碎成小片,屍骨無存了。而且時辰已晚,今日要再找到鳥巢,怕是沒機會了,只得放棄尋找。
捆好柴束,心中大為自得,他試了數月,終於成功了。由於柴火品質提升,這次的份量,足夠五天有餘了。
回到柴房,靈機已經等在門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棍神情,伸手便嚮明虛討要翠鳥卵:“鳥蛋拿到了吧?快給我。我已經算過了,應該有三個。”
“嗯,是拿到三個,但現在變成這樣了......”明虛拿出鳥蛋碎片,雙手一攤。
靈機雙眼圓睜,極為驚訝:“怎麼可能?大衍天機術算天算地、百發百中,我還特別齋戒七日,凝神靜心排卦,就是爲了求準。怎麼這次還是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