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雷波爾的高牆之上，索林張著杉木弓一支接一支射出羽箭，但當他再次伸手向箭筒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有夠到——箭筒已經空了。“再搬些箭來！”他側身朝德瓦林大喊，可德瓦林卻愣愣的看著他。“沒有了嗎？”索林疾步走過其他人身後，見所有矮人的箭筒裡最多的一隻也只剩下四五支箭。埃雷波爾的武器庫雖然儲量豐沛，但其中羽箭比較匱乏，而且大多數箭桿都已經腐爛。連續數小時的消耗，又沒有回收補充，現在箭箱終於見底了。“我們還可以扔石頭！”奇力放下弓箭說，“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守住埃雷波爾！”可老巴林卻倒在牆角搖頭——他中了敵人的箭，傷勢不輕，連著咳嗽好幾聲才艱難的說：“精靈正在撤退，丹恩的子民在被屠殺，我們也會是一樣的命運。”

    巴林的話如此悲觀，其他矮人聽後都默默不語，因為情況看來的確難以扭轉。奇力看看巴林，又看向索林，充血的眼睛漸漸溼潤了，“難道我們就在牆上坐以待斃嗎？等著半獸人爬上來把我們撕碎？”“不，不是這樣！”索林突然說。他狠狠皺眉，之後抬手扯掉自己頭頂的王冠，脫下皮毛的王袍，露出底下精光閃亮的鎧甲，“我們是都林的子孫，都林的子孫不應當逃避戰鬥——那不是別人的，是我們的戰鬥。”聽到索林的話，望著他黝黑深邃的眼睛，矮人們連受傷的老巴林神色都變了。他們慢慢聚攏到索林的跟前，索林用力揉了下外甥奇力的頭髮，又一一掃視眼前或老邁或年輕的臉，之後說：“你們每一個都跟隨我許多年了，我感激你們的忠誠。我想問，你們還願意跟隨我最後一次嗎？”矮人們的神情都變得無比堅定，默默抽出別在身側的刀斧。

    與此同時，河谷鎮的戰鬥也在繼續著，人類與半獸人在鎮中心的開闊地附近激戰，已數個小時久戰不下——那裏是各向道路交匯的地方，若被半獸人佔據，聯軍的後路就被徹底截斷了。忽然，渡鴉嶺的號角聲再次響起，指揮旗的南翼降落下來。只見三隻戰爭巨獸被控制它們的半獸人解開了脖子上的鎖鏈，自渡鴉嶺腳下直撲向河谷鎮的西牆豁口——那裏現在沒有任何聯軍戰士守衛。這些直立行走的巨大怪物一隻接一隻爬入城內，數層樓高的笨重身體擠滿了街道。它們的雙手被從手腕切斷，改造成了鋼斧，一揮便能削平一幢房屋的屋頂。伴著嚎叫聲，它們一路朝城中心奔來，撞塌所有阻礙它們通行的建築。這景象的恐怖遠超與半獸人作戰，許多人類驚懼的往後退，就算巴德大喊“穩住”也沒有用，而此刻任何的分心或猶豫都可能導致傷亡。“精靈！”忽然，甘道夫喊道，他注意到了一路從北面曲折山道殺上來的精靈部隊。左右埋伏的半獸人不時衝出來偷襲，卻盡數被行在最前方的瑟蘭迪爾雙刃刺死。一旦踏上開闊地，約半數的精靈槍兵與劍士迅速匯入了圍剿半獸人的戰鬥。巴德將指揮權交給甘道夫，趁機脫出戰陣趕到瑟蘭迪爾的身邊，戰爭巨獸的嚎叫聲已離他們越來越近。

    “讓你的人專心對付半獸人，那邊由我來處理。”瑟蘭迪爾對一身血汙的巴德說，之後又轉向費倫：“我們現在有多少弓箭手？”費倫皺著眉回答：“只有您的近衛佩弓。”瑟蘭迪爾瞥一眼身後，見寥寥數名近衛，他微微眯了下眼，狠聲下令：“全部上屋頂！”跟著率剩下的槍兵與劍士走向西面的街巷。巴德眼見那幾名精靈弓兵攀上屋面，終於也咬一咬牙回身大喊：“不怕死的弓箭手過來！跟我一道去！”

    很快，二十餘名弓箭手包括巴德在內迅速就位，大多以煙囪作為掩體等候敵人接近。遠處被巨獸砸壞的建築不斷倒塌，激起的煙塵沿著彎曲山道向上蔓延，弓箭們能隱約望見屋頂狹縫裏敵人拱動的脊背。“各自小心，進入射程立刻攻擊！”巴德吩咐道。不久，第一頭巨獸便現身道路拐角。“放！”巴德大喊，箭雨飛撲過去。當頭的敵人立刻嗷嗷慘叫著彎下腰，可它身後的同伴卻扛著它繼續大步的往前衝，箭矢根本無法傷及後者。聯軍戰士再次搭箭之前，後面那隻巨獸已狂嚎著衝到射手陣地之間。它扔下奄奄一息的同伴，開始揮動雙臂削向兩側屋頂。不少戰士隨著屋面坍塌而墜落，還有一些被擊飛。幾名精靈弓兵除外，他們輕巧的在屋頂之間縱跳，尋找機會將箭矢喂向巨獸的面部和頸項，但這些箭多被對方以精鋼護臂擋開。

    見這情形，巴德咬牙從掩體後滑下，立在屋簷衝巨獸大喊一聲。對方果然扭頭朝他揮臂砸過來！這一剎那他縱身從屋簷躍下，同時射出早已張弓備好的一箭——箭矢避開了巨獸的護臂，正中對方的眼睛！巨獸慘叫一聲痛得跌倒，而一支早已埋伏好的精靈槍兵迅速從兩側房屋中衝出來，槍頭直貫入它的腰腹，街巷裏頓時充滿巨獸的哀嚎慘叫和飛濺的黑血。然而一切並沒有就此結束，突然間，一顆巨大的鏈球被從遠處投擲過來，瞬間砸碎街面形成一個坑凹。立在巷道當中的巴德抬頭望去，見又一隻巨獸出現在眼前——它比剛纔的兩隻都更高大，而且頭戴鐵盔護面，身披胸甲和腰甲！

    巷道里一時安靜下來只聞巨獸的喘息聲，所有人類和精靈都緊張注視著新的敵人。巴德張弓搭箭，口中低語：“來吧，有種就來吧。”巨獸果然慢慢走過來，慢慢將鏈球拖回，跟著猛然狂嚎將鎖鏈一揮，鏈球砸向聯軍戰士！巴德飛身躲避，同時射出弦上箭矢，但只中了對方的手臂。幾名精靈弓兵順著鐵鏈向上縱躍，一樣也只射中非要害的部位。呼嘯的鏈球一次次砸下來，街麵與建築幾乎全毀，聯軍戰士被迫步步後退。

    唯一不放棄的是巴德，可他連續數箭瞄準對方咽喉都失敗——巨獸的護面與胸甲幾乎密合，根本沒有喂箭的地方。巨獸被激怒了，開始集中攻擊巴德，不多時便將這個膽敢挑釁自己的人類一把抓起拎離了地面。“巴德！”人類戰士都痛心的大喊。可巨獸忽然慘嚎扭動起來，緊跟向前跪倒。原來一群精靈槍兵不知何時悄悄繞到了它的身後，擎槍刺向他的膝彎！巨獸痛得鬆了手，巴德趁機滾身逃脫，立馬張弓又射一箭。巨獸怒吼著再次提起拳頭砸向巴德，而巴德覺得眼前一晃，見一道銀色劍光自敵人的護面與胸甲間裂隙處斬落下來！巨獸啊啊嘶叫著收回手，在半空亂舞一下開始拼命抓撓自己噴血的咽喉。巴德這纔看清，精靈灰色的影子就在那兒——單手攀著巨獸的胸甲，為躲避攻擊而左右搖晃。巨獸抓了幾把沒有抓住他，眨眼他又翻身而上，銀白劍光再次旋斬上去！轟然一聲震響，巨獸終於仆倒在巷子裡，黑血噴灑了一地。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塵埃落定巴德才發覺自己仍保持著半跪的姿勢，甚至還張著弓。他放鬆雙臂站起來，見瑟蘭迪爾提著劍、沉重喘息著走到巨獸的肩甲邊，金髮與面頰都染了血漬——看起來獵殺巨獸並不如表面上那樣輕鬆。巴德長出口氣，又不禁一笑，“我以為它沒有脖子。”“有和沒有都一樣的醜。”瑟蘭迪爾輕哼一聲說。這時北面戰場忽然響起雄壯的號角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不是丹恩的也不是半獸人的號角。“埃雷波爾巨號！”巴德驚訝道，“難道是索林出戰了？！”愣怔一下，巴德心情複雜的回過頭，卻見瑟蘭迪爾一臉冰冷。“迅速解決我們的戰場。”精靈王說。

    巴德的確沒有猜錯，號角聲後，北面戰場又傳來一陣轟隆巨響，封死埃雷波爾城門的高牆被機關開啟，索林率著十二名部下從地穴內衝殺出來。這些矮人全都穿著閃耀的金色盔甲，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在暮色將臨的戰場上，這群矮人看起來像是火焰餘燼中紅熱的黃金一般耀眼。山坡上的半獸人丟下大量石塊攻擊他們，但他們依舊奮不顧身的向前衝殺。索林狂暴的揮舞著戰斧，似乎沒有任何武器能傷得了他。“爲了都林！爲了榮耀！同胞們衝啊！”——他的聲音在山谷中迴盪著。丹恩和旗下的矮人全都捨棄了原先的敵人，迅速奔來與索林匯合，共同抵禦半獸人的猛攻。丹恩大喊：“勿忘摩瑞亞！國王萬歲！”所有鐵丘陵的矮人亦低沉怒吼著，每個人都殺紅了眼。座狼群由此被完全衝散，襲擊傷者的蝙蝠也紛紛被利刃劈開，半獸人的進攻竟然遭到了壓制！但矮人的兵力還是太少了，一些緩過勁來的半獸人開始朝索林的側翼包抄，試圖將矮人重新包圍。

    身處山道上的萊戈拉斯和陶睿爾對這局勢看得一清二楚。萊戈拉斯內心掙扎著，眉頭緊皺，“我們不能在這時候撤退。”“可那是陛下的命令！”陶睿爾趕緊說，“陛下要我們撤退。”萊戈拉斯望著山腳如潮水涌向埃雷波爾的半獸人大軍，慢慢露出決意的神色。“埃雷波爾不能落在阿佐格的手裏，索林不能死……”說罷他沉默了一下，又看向陶睿爾，“事後我會向父親解釋。跟我來，陶睿爾！”這時鎮中心的戰鬥終於告下段落。在人類和精靈的雙面夾擊下，半獸人軍隊最後潰散，除了少數朝西面豁口逃竄，其餘都被聯軍戰士殺死。不過人類和精靈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較早倒下的戰士已經被積雪薄薄的覆了一層，剛剛犧牲的仍浸在殷紅的血泊中——那些血，很快就會凝入潔白的冰晶。精靈們正在清理武器和整隊，瑟蘭迪爾手握雙劍立在雪地裏，目光一一掃過累疊遍地的屍體，一一注視死去子民的臉龐，難以掩飾眼中的痛惜。不久，費倫從街道拐角走過來，手裏拿著一隻水囊。“派探子檢視山隘口是否通暢，”瑟蘭迪爾仍目不轉睛的盯著雪地吩咐。“已經派去了，陛下，”費倫回答著走得更近了一些，將手中的水囊擰開，“請喝點水，休息一下吧。”瑟蘭迪爾終於收回目光，扭頭看向費倫手裏的東西——原本熟悉的鑲銀表面已經被血染成了深褐色。費倫微微尷尬的說：“請原諒屬下。因為擔心找不到更潔淨的飲具，我之前從角鹿身上把它解了下來，畢竟這是陛下您慣用的。”瑟蘭迪爾將右手所握的長劍插入腳邊雪泥中，伸手接過水囊，飲下幾口後他默然低頭，以指腹慢慢摩挲上面的血跡。

    這時一隻渡鴉穿過街巷撲稜稜飛來，從精靈王的身側掠過。瑟蘭迪爾扭頭望著它消失，微微皺了下眉將水囊遞還給費倫，同時下令：“加速集合山下的部隊，儘快撤兵！還有通知萊戈拉斯來見我。”“你不能這麼做，陛下！索林出戰了，這是我們反攻的機會。”甘道夫忽然從街道盡頭拄著手杖走過來，比爾博跟在他的身後。老巫師臉上有塊紅腫，身上的灰袍也沾了不少血跡。瑟蘭迪爾冷冷瞥他一眼，說：“索林想要反攻就自己反攻吧。已經有足夠多的精靈為這片受詛咒的土地而流血，不會有更多了。”說罷他拔出雪地裏的長劍，轉身走向南面的集合地。“可你的兒子已經返回戰場了，”甘道夫說。瑟蘭迪爾猛然剎住了腳步，費倫不敢置信的看向甘道夫。恰在這時，北方戰場傳來精靈的進攻號角。瑟蘭迪爾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伏著，但沒有轉過身。

    “是時候矮人、人類和精靈再次聯手了，請放下過去的恩怨吧。你的兒子懂得埃雷波爾的重要。”甘道夫說完嘆口氣，之後提著手杖大步的朝山下走去。比爾博有些猶豫的兩面看看，最後還是跟著巫師走了。等甘道夫消失在街道拐角，費倫忍不住說：“陛下，是否讓我去驗證……”“不用了，”瑟蘭迪爾低聲制止，接著繼續往前走，只是走得很慢，脊背也終於因為疲倦而無法挺直。費倫擔憂的跟隨著，不知要怎麼做纔好。此刻精靈部隊已集合完畢，肅立在撤離的通道前。“回北門，等我的指令。”瑟蘭迪爾簡短吩咐道。這命令立刻得到執行，精靈們調轉方向朝下山的道路行去。費倫從旁打量精靈王的臉色，心裏一陣忐忑。“殿下他……也許是不清楚您的旨意，所以纔會……”“不要說了！”瑟蘭迪爾厲聲打斷費倫，忽然低下頭按住胸膛——密密麻麻的血點灑在他身前的雪地上。“陛下……”費倫驚駭的望著那些血，眼睛一下紅了。瑟蘭迪爾又倚著劍咳嗽了幾聲，才終於緩過氣抬手將唇邊的血擦去。紛飛雪絮漸漸覆蓋掉地上的血跡，瑟蘭迪爾慢慢直起腰，抬眼望著將暮的天色。過一刻他咬牙說：“天黑了蝙蝠和狼群會更猖狂。要反攻，就在那之前結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