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聽到費倫的呼喚萊戈拉斯疲倦的翻了個身，把胳膊塞到腦袋底下繼續睡，這兩天他實在是累壞了。可忠心耿耿的傳令官並不打算放過他，仍舊堅持不懈的喚著，直到他張開惺忪的睡眼，沒好氣的瞪視回去。費倫原本半個身子探進簡陋的窩棚，見王子殿下醒了趕緊往後縮了縮，垂下視線說：“陛下吩咐等紮營安頓妥當了，就請殿下離開這骯髒的地方。現在帳篷已經搭好，請過去再睡吧。”萊戈拉斯立馬要生氣——換個地方再睡真是說得容易，可轉念他一個激靈坐起來，撞上低矮的支架痛得“嗷”了一聲。“我父親來了？”萊戈拉斯揉著肩膀問。費倫點點頭說：“是的。自從地震發生陛下就很擔心你，下令先遣部隊前夜從林山出發，昨日一整天急行軍，今早天未亮就到了長湖。我們向難民打聽才知道你和卡洛芬德林還有陶睿爾的下落，感謝伊露維塔，你們都沒事！”聽到父親因為擔心自己而來到長湖，萊戈拉斯驚訝又欣喜，他趕緊整理衣衫說：“父親在哪兒？我要去見他！”費倫笑著回答：“陛下在湖邊。”

    此刻晨光已現，只是天色仍然陰沉，萊戈拉斯鑽出小窩棚活動了下腰肢。果然，在人類亂糟糟的營地外多出一片整肅的帳篷，有許多披甲執槍的精靈士兵進出，隱隱還有馬匹嘶鳴聲傳來。早起的人類多半瞠目結舌的聚在一起，小心翼翼朝著精靈的營地張望。萊戈拉斯稍微估計了一下帳篷的數目，不由吃驚父親帶來的兵力之巨，何況這還只是費倫口中的先遣部隊。一路走出營地霧氣漸漸濃厚起來，水藻的味道混合在冰寒的空氣中。不過這並不至於阻礙萊戈拉斯的視線，他很快遠遠望見了立在湖畔的父親——精靈王並不是孤身一人，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巴德。萊戈拉斯將要走近時兩人的談話戛然打住，瑟蘭迪爾朝巴德投去一瞥，對方低下頭鞠了一躬，然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開了。注意到巴德凝重複雜的神色萊戈拉斯不禁好奇，到父親跟前他立馬問：“巴德怎麼了？Ada，你們在談什麼？”瑟蘭迪爾回過頭，輕輕挑眉看著他，“費倫把你叫醒了？”想到父親一定來窩棚看過自己，而自己卻沒有醒，萊戈拉斯訕訕的紅了臉。“坐下再說吧，”瑟蘭迪爾輕聲吩咐，自己先坐在了旁邊一塊湖石上，一身銀灰的戎裝發出低沉的碰響。靠近長湖有不少這樣的石塊，萊戈拉斯低頭看看，也挑了塊和父親相臨的坐下。長湖鎮的廢墟就在離他們不遠的湖水裏，水面仍露出許多燒焦的木柱和歪斜的屋架，而史矛革如石雕一般滄桑僵硬的屍骨就躺在那片水域的中心，渾身的鱗片仍舊在水下微微的反光——令許多人類不敢靠近，甚至不敢眺望一眼。

    此刻瑟蘭迪爾神情安寧的望著湖面，明澈的眼中映著茫茫湖水與遠山。“把前晚發生的事詳細告訴我，”他說。萊戈拉斯早就有準備，忙一五一十的將所有情況報告給父親。提到史矛革死後的情形，萊戈拉斯說：“如今對長湖最大的威脅已經解除。雖然鎮子毀了，人們丟失了大部分財物，可仍有大約三分之二的長湖鎮鎮民活下來上了岸，還保全了許多船隻。不過Ada，因此變得心情好一點的人幾乎沒有，人類真是個悲觀的種族。”說著萊戈拉斯的神情也憂愁起來，他彎腰從泥地裏拾起幾塊卵石，隨手把弄著。“他們太容易沉浸在悲傷裡，而且由於缺少食物和夜裏嚴寒，許多沒有受傷的人也病倒了。現在纔是初冬，可看情形不久就會下雪，情況會更糟的。您會幫助他們，對嗎？”萊戈拉斯說著扭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瑟蘭迪爾不置可否的沉默著，眉心不知何時已緊蹙起來，眸光銳利的盯著遠處。不久他反問萊戈拉斯：“你說半獸人後來不再攻擊你和矮人，轉去攻擊巴德？”萊戈拉斯愣了一下，對父親關注的點有些意外，但很快點頭說：“是的，他們都順著瞭望塔往上爬，好像根本不在意我們。”說到這兒萊戈拉斯也若有所悟，“您是在懷疑什麼嗎？”瑟蘭迪爾的面色愈加嚴峻，與其說懷疑不如說他確定——這些半獸人之前阻止索林去孤山，後來又阻止巴德射出黑箭，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們和史矛革之間存在結盟關係。但是什麼力量促成他們結盟的呢？這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呢？史矛革已坐擁孤山的寶藏，十年不曾離開巢穴，根本不需要再和任何種族結盟。而這些半獸人來歷不明，他們和惡龍結盟的企圖又是什麼呢？種種疑點仍難以解釋。

    “Ada您怎麼了？”萊戈拉斯端詳著父親問。“沒什麼，”瑟蘭迪爾敷衍說，之後瞥一眼自己的兒子。“您臉色不好，”萊戈拉斯露出一點猶豫，“我沒有照您的吩咐在兩日之內返回密林，是因為不忍心看人類這麼淒涼，所以留下來幫助他們一道搭建營地，請您原諒我。”“哦？那你們建得可真糟，”瑟蘭迪爾毫不留情的評價說。萊戈拉斯不禁撇撇嘴，朝湖面扔出一粒石子，“那是因為可用的東西太少了！我和卡洛芬德林還有陶睿爾昨天在湖心廢墟里忙活了一整天，才蒐集到一些建材回來。而願意和我們一起做這些事的，除了巴德帶領的幾個年輕人其他幾乎沒有！人類不敢靠近這裏。”瑟蘭迪爾一臉平靜的聽着兒子抱怨，眉目恢復了安寧，“我沒有要責怪你，萊戈拉斯，我只是……”聽父親停頓，萊戈拉斯滿懷期待的迴轉視線，可忽然一陣嗚嗚的號角聲自他們身後的遠處響起。“密林的號角！”萊戈拉斯猛然跳起來。“是輜重車到了，”瑟蘭迪爾亦慢慢起身，“去看看吧。”

    回到營地，人類一片沸騰。他們簇擁著一輛輛載滿蔬果糧油的馬車，而車上的精靈正有條不紊的分發著貨物，接過貨物的人們無一不歡呼雀躍。“太好了，Ada！”萊戈拉斯興奮的看向父親，“我也去幫忙！”他走後不久，鎮長與巴德來到瑟蘭迪爾的面前，鎮長難掩激動的行禮說：“陛下，對您的援助，我們不知要如何感激報答！”瑟蘭迪爾不甚在意的看著他說：“除了糧食還有別的物資會陸續運到，希望長湖鎮能在你的主持下儘快重建。”聽到精靈王說“希望在你的主持下”，鎮長露出驚訝的表情，事實上他正猜疑巴德之前獨自去見精靈王的用意。自從巴德一箭屠龍，在鎮民中的威望就不斷高漲，惡龍死去的那夜就有許多人嚷著巴德來做他們的領袖，因為鎮長本人在史矛革來襲的時候只顧自己逃命，根本沒任何有用處。而現在得到精靈王的支援，鎮長簡直受寵若驚。他畢竟經驗老道，很快舉起手對周圍的人群高聲說：“聽到了嗎？大家！國王陛下答應了我的請求，會援助我們重建長湖鎮！我們這就去選一片新的水域，從此遠離惡龍！”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但另一些人，尤其是參與了對抗惡龍的弓箭手們卻說：“我們要跟隨巴德！讓屠龍的英雄上臺，只會管賬的人下臺！”

    鎮長的臉色立時變得很難看，局面僵持起來。而巴德看一眼雲淡風輕的瑟蘭迪爾，獨自走入人群中說：“我很感謝大家推舉我，那麼是否我無論到哪裏大家都願意追隨我呢？我已經決定，不日就要回到我祖先居住的河谷去，拿回被惡龍奪走的寶藏！我，巴德，是吉瑞安的後裔，我要讓河谷鎮重建，讓金鐘重鑄！”巴德的話掀起了更有煽動性的風暴，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站到了巴德這邊，揮動手臂高喊“奪回寶藏”。巴德環視人群，表情堅毅剛強。而聰明的鎮長此刻也趁機說：“寶藏也該有長湖鎮的一份！正是矮人驚動惡龍造成了我們的災難，且不說索林許諾過的好處，單是鎮子被毀我們就該索要賠償！”回過身他又向瑟蘭迪爾鞠躬行禮，“您覺得呢？陛下。”人群安靜下來，因為鎮長的行為讓他們意識到自己除了熱情之外身無長物，或許連行軍到孤山的物資都不夠。而瑟蘭迪爾微微抬起下巴，語氣和煦的說：“你和巴德的要求在我看來都正義又合理。我會支援你們的行動，提供必要的武器和糧草援助，而我的軍隊也會站在你們這邊。”

    人們再次歡呼，一切都似乎得到了圓滿解決，一些人決定留在長湖生活，另一些人決定跟隨巴德。但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成年人都被挑選出來，開始籌備去孤山。隔著人群瑟蘭迪爾忽然見萊戈拉斯表情異樣的看著自己，眼中有愣怔也有不解。在他轉身時，萊戈拉斯撥開人潮很快追了上來，跟在他的身後，一路父子倆都不言不語直至回到王帳。等身旁除了費倫再無外人，萊戈拉斯立刻問：“您打算出兵孤山？”“是的。”瑟蘭迪爾說著踱到桌邊。“您真的只是爲了幫助人類？”萊戈拉斯緊皺著眉。瑟蘭迪爾微微冷笑了一下，“無主的寶藏萬人覬覦，其中也有我想要的東西。”“無主？”萊戈拉斯不由吃了一驚。在前一日，奇力和菲力駕船去了孤山尋找索林——他們毫不懷疑矮人王還活著，萊戈拉斯也同樣善意的期望。現在，他卻聽到自己的父親形容孤山的寶藏是無主的。“您認為索林·橡木盾死了？”萊戈拉斯問。瑟蘭迪爾回過頭瞥他一眼，“不管他死沒死，如果孤山只有十三個矮人，這些寶藏和無主有區別嗎？”萊戈拉斯頓時啞口無言，一種難以言喻的失望慢慢攫住他的心。“Ada！這纔是您出兵的目的？！”聽到這話瑟蘭迪爾沉默下來，扭頭凝視自己的兒子，過一刻終究冷冷的說：“是。”

    就這樣，在惡龍死後的第五天，人類與精靈的聯軍越過了長湖北方的岩石，踏足那片被惡龍燒焦的荒原。萊戈拉斯一路寡言少語的騎行在後麵，他的父親與巴德於隊首並轡而行。中途休息時，陶睿爾走到他身邊蹲下來，“你怎麼了，殿下？”“沒什麼，”萊戈拉斯無精打采的迴應。他靠坐在一塊大石下仰面望著天空中的飛鳥——那些鳥兒是從密林一路跟著精靈部隊飛來的。它們歡欣振翅，一直盤旋在隊伍的上空。望了一會兒，萊戈拉斯輕聲問：“陶睿爾，你願意爲了寶藏而打仗嗎？”陶睿爾看著他眨眨眼，過後搖搖頭說：“我不會爲了寶藏，只會爲了陛下做任何事。”“如果因此，必須和那個喜歡你的矮人對陣呢？”陶睿爾沉默了一下，說：“和陛下為敵的人，就是密林精靈的敵人。不過我相信陛下有自己的考慮，如果索林真的還活著，陛下不會輕易和孤山開戰。”萊戈拉斯慢慢迴轉視線，認真看著自己的夥伴，“我有時真好奇你的想法，陶睿爾。儘管我們從小就在一起，偶爾還是會覺得不太瞭解你。”“但我瞭解你，殿下，你應該很餓了，”陶睿爾說著遞上一塊乾糧和水囊，露出笑意。萊戈拉斯也忍不住笑了，從對方手裏接過食物。這時一些飛鳥啁啾著落在他們身旁，陶睿爾掰下乾糧碎屑扔給它們。而與此同時，另一些渡鴉卻從他們頭頂徑直飛越過去，飛向了孤山。

    這些渡鴉是埃雷波爾與河谷鎮的朋友。其中的一隻，即幫助巴德屠龍的那一隻是渡鴉之王，它後來飛到埃雷波爾的城牆上，落在了索林的面前。索林的確沒死，他和部下全都活了下來。自從奇力和菲力帶回史矛革死亡的訊息，他便意識到風雨將臨，率著部下們修復了被惡龍撞壞的城門。現在渡鴉對他說道：“我是卡克之子羅克，我的父親曾經是索爾王的信使。我父已死，我接替它成爲了渡鴉之王，我們數量不多，但並沒有忘記矮人王的恩典。我有訊息帶給你，索林——精靈大軍出發了，長湖邊的人類也出發了。人類將自己遭遇的慘劇都歸罪於你，他們想要從你這兒得到賠償，精靈們也可能對寶藏懷有企圖，你得憑藉智慧來決定下一步怎麼做。如果你願意聽我的忠告，請和射下惡龍的巴德合作，他是吉瑞安的子孫，河谷鎮之主，而河谷鎮曾是埃雷波爾的盟友。在飽經惡龍荼毒後，矮人、人類和精靈或許有機會和平共處，不過這取決於你分配寶藏的態度。謹慎考慮，索林！”

    索林憤怒的回答說：“卡克之子羅克，請接受我們的感謝，我們將不會忘記你和你的子民。但是，只要我們還活著，沒有人可以從我們手裏搶走任何寶藏。如果你願意的話，請收集附近的情報告訴我們。同時我也請求你，請你帶信給我鐵丘陵的表親丹恩，告訴他我們所面臨的危機。他旗下有許多經驗豐富的戰士，而且也離這邊最近，請他儘快趕來！”“我不會評價你的做法是正確還是錯誤的，”羅克嘎嘎回答道，“但我願意做你的信使，盡力協助你。”說完它就振翅飛走了。望著鴉群的黑影消失，索林神情凝重的對其他矮人說：“我們還有很多工事要修整，時間不多了！”“食物也不夠了！”比爾博提醒他，“我們的冒險難道不該結束了嗎？史矛革已經死了，現在不是應該好好享受和平了嗎？”索林冷冷看著比爾博，“可是新的敵人來了。”“精靈是敵人？還是長湖鎮的難民是敵人？”比爾博問，“那些難民已經非常可憐了！”比爾博的話讓奇力和菲力都低下了頭，他們倆親眼見識了那夜的慘劇，不禁有些慚愧。可索林沉默一刻表情肅殺的說：“一切想要搶走寶藏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接下來的每一天對矮人來說都非常的漫長、疲憊。索林要大家繼續磊築工事，還要花大量時間整理寶藏、尋找阿肯石。索林走在成堆的黃金裡，口中喃喃說著阿肯石的價值，要求部下翻遍每一個角落，務必要找到它。“那是我祖父傳承下來的寶物，它比一整條河的黃金更寶貴，是獨屬於我的！如果有任何人知情不報，我與他勢不兩立！”比爾博聽到這番話不由膽戰心驚，因為阿肯石就被他藏在當做枕頭的破布包裡——那是他與惡龍周旋時得到的。他本該立刻把阿肯石交給索林，但當時對陣惡龍沒有機會說。過後索林對長湖鎮災難的漠視與對寶藏的狂熱讓他失望又害怕，潛意識覺得帝王寶鑽只會讓索林更加瘋狂。因此他嚴守著口風，繃緊神經等待局勢變化。

    又過了四天，埃雷波爾的大門已經被一座由方正岩石所砌的高牆封閉起來，厚實的牆壁留有許多射孔，讓他們可以發射弓箭，卻沒有任何能夠容人透過的入口。矮人們利用雲梯爬進爬出，用繩子搬運貨物——這座越來越完善的高牆將會是攻城者的噩夢。終於，在某天夜裏，河谷鎮的廢墟附近突然亮起了許多火光。“他們來了，”老巴林憂愁的說。“這些強盜！”索林緊攥著拳狠狠罵了一句。其他人都望著那些火光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