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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多瑞亞斯的回憶4

    自從卡黑洛斯被殺死,二十年間費諾的兒子們不斷來信要庭葛交出精靈寶鑽,因為這寶鑽本是他們父親創造的。一開始由於信裡的傲慢態度庭葛不願理睬他們,可後來,精靈王逐漸陷入到對寶鑽的狂熱迷戀中去。每天他愈是注視寶鑽,就愈想永遠保有它,而這正是那寶物的力量。最終,庭葛沒有聽貝特麗克斯的規勸,用一封態度輕蔑的信拒絕了費諾的兒子們,然後以高價請來矮人工匠,為他把寶鑽鑲嵌到另一件偉大的寶物——項鍊諾格萊米爾上面去。矮人族是大山裏的能工巧匠,諾格萊迷爾正是他們的先祖為精靈王費拉剛所造。當來到明霓國斯的眾矮人注視著這件偉大的作品,並且充滿驚歎的看著那閃亮的精靈寶鑽時,心中難以剋制的起了貪念。但他們答應庭葛會為他完成心願。

    這段時間裏,瑟蘭迪爾被由王室禁衛隊調往了駐紮北方邊境的劍士部隊,理由是庭葛王的寵將梅博隆點名要他。對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梅博隆的下屬歐瑞費爾十分滿意。作為曾經劍士隊的同僚,他與梅博隆本就有著極深的友情。唯一滿心憂愁的是霓西斯安——因為庭葛陛下所有軍隊中,只有這支劍士部隊會時常越過貝特麗克斯環帶,去掃除邊境外圍的邪惡——士兵受傷甚至死亡的訊息每隔段日子就會傳回。霓西斯安忘不了歐瑞費爾作劍士隊副統領時自己擔驚受怕的日子。直到瑟蘭迪爾降生丈夫才脫下行伍制服,回到她的身邊。現在竟要再送走自己的兒子,霓西斯安加倍地不願意。但她的兒子卻快快活活地試穿新制服,在家族藏劍中挑選適用的武器,和她的丈夫一樣完全無視她的擔心。

    在準備跟隨梅博隆去北方邊境的前一晚,瑟蘭迪爾特意從禁衛隊回到家中與父母告別。那一晚密雲滿布沒有星光,他枕著雙臂躺在床上,一直望著黑洞洞的視窗。他罕有地失眠了,耳朵裡盤旋著來自想象的戰馬長嘶、兵金交鳴聲,彷彿自己置身於和魔苟斯的邪惡大軍激烈廝殺的戰場。此時的他剛剛成年——除了擁有豐富的狩獵經驗,他沒有和半獸人或者別的妖物交過手,更沒有親手殺死過一個敵人,內心深處甚至不認為自己算得上一名真正的戰士。然而就是這樣的他,竟然得到了梅博隆的認可——這實在足夠讓年輕的精靈興奮到難以入寐。就這樣胡思亂想,一夜眼看就要過去。忽然,大作的警鐘和喊叫聲令他從被子裡彈起來。他迅速趴到視窗側耳細聽,辨別出長橋上有精靈在喊“抓住那些矮人”!

    身在明霓國斯的矮人——除了國王請來的諾格羅德城工匠還會有誰?瑟蘭迪爾再度凝神,這次聽到的喊聲令他腦中“嗡”的一聲。停頓幾秒,他迅速穿上弓兵的衣服,衝向門廳取他的彎弓和箭袋。等衝到長橋上,已經有不少和他一樣全副武裝的精靈在飛跑。“不要放過那些矮人,他們往南逃了!是他們殺死了陛下!”王室總管手持火把站在橋頭,一面流淚一面大喊。瑟蘭迪爾從那團火光前一掠而過,飛一般扎進了漆黑的森林。

    這一夜星月皆無,只有暗藍雲朵的邊緣透出些許微光。瑟蘭迪爾不相信那些目力短淺的矮人能摸黑穿越林地。他很快放棄了從地面追趕,而改成在枝椏間飛跑縱躍,希望能儘快自高處發現矮人的火把。但對手的腳程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快,過了許久仍然沒有追蹤到半點火光。瑟蘭迪爾停下來,在黑暗中整理頭緒。諾格羅德城在明霓國斯的東方,最便捷的過境通道是埃洛斯渡口。這些矮人雖然離開明霓國斯的時候慌不擇路地往南逃了,但最後很可能還是會折向渡口!

    瑟蘭迪爾決定冒這個險。他起身四面望望辨別了一下方向,重新朝東方追去。快到黎明的時候,點點火把的微光出現在他視野盡頭。精靈的目力極遠,這說明他離那些矮人還有不短的距離——算起來,對方已經快要出瑞吉安森林到達河邊渡口了。瑟蘭迪爾一面繼續追趕一面打響幾聲尖銳的呼哨——這是弓兵隊的聯絡方式,他相信一定有其他精靈和他想法一樣就在附近。此外他還擔心那些矮人是士兵喬裝成的工匠,否則他想象不出什麼樣的情況下精靈王會被普通匠人殺死。不久他就不再是一個人追趕,他的身邊出現數道同伴的影子。

    終於,前方這群矮人工匠進入了羽箭的射程,他們對身後的追兵似乎毫無知覺。瑟蘭迪爾在一次騰躍後張弓瞄準,遠處被挑中的腦袋剛好被火把照亮出一個光斑。隨著一聲箭矢呼嘯那個矮人向前栽倒,手舉的火把也砸進了泥土裏。跟著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響起,精靈們的憤怒都在矢尖上燃燒。這些矮人到底只是仗著人多才殺死了庭葛,現在被弓兵追殺只能頭也不回地拼命逃,除了借一些粗大的樹幹勉強躲閃,根本沒一個人有能力反擊。瑟蘭迪爾只記得奔跑中自己不斷重複取箭、勾弦的動作,腦子裏再無它想,直至和同伴們一塊兒追殺這些矮人到渡口。除了兩名矮人一頭扎進了湍急的水流,其餘都被射死在碼頭上,沒有一個人來得及解開渡船。

    晨曦微露,瑟蘭迪爾喘息著走上碼頭,站立在這個鮮血橫流的屠殺場中。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親手殺死的第一個敵人既不是半獸人也不是什麼魔苟斯的妖魔,甚至不是一個真正計程車兵!瑟蘭迪爾的眼角不可自抑地跳動著——被殺死的矮人全都是些普通平民,回想他們笨拙的躲閃他現在能夠確認這點。然而就是這樣一些人,竟殺害了自己的陛下!握住弓的手此刻才微微發顫,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這時一位年長些的弓兵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他纔回過神,收起弓箭跟大家一道處理矮人的屍體。在搬運屍體時一樣光彩耀眼的東西突然掉在了地上,精靈們將它拾起,發現是鑲嵌著寶鑽的諾格萊米爾。

    事件的真相很快被描摹出了輪廓。原來那夜矮人們完成了項鍊的修復和鑲嵌,請庭葛到地下洞窟裡欣賞。這實在是件曠世傑作——諾格萊迷爾上原有的奇珍異寶,全都被居於當中的寶鑽鍍上遠勝從前的光輝,精靈和矮人各自最高超的技藝如今完美的呈現在一處。當庭葛伸手去取這件寶物,想要佩戴在自己胸前的時候,一名矮人工匠忽然也抓住了這條項鍊。

    “它是屬於我們的!不管是諾格萊迷爾還是精靈寶鑽,都只是你偷來的寶物!”寶鑽的魔力令矮人工匠說出這般無恥的話。

    庭葛憤怒了,王的驕傲豈容他忍受這侮辱!他於是輕蔑的說:“你們這群發育不良的蠢笨種族,有什麼資格在我貝爾蘭之王埃爾威·庭葛面前撒野!你既然膽敢這麼說,便不會獲得分文報酬,現在就立刻滾出我的國都,滾回諾格羅德城老家去吧!”

    矮人的貪心在這辱罵中轉燃為怒火,趁著地下室裏沒有任何精靈衛兵,他們衝過來將庭葛團團圍住,一起出手毫不留情的將他殺害了——多瑞亞斯之王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宮殿裡。

    弓箭手們回到明霓國斯,把這條嵌著寶鑽的項鍊交回到悲傷的王后貝特麗克斯的手中。連續數日,她守在庭葛的屍體旁不言不語,思緒徘徊在遠古的記憶裡。她知道,自己和庭葛的別離,是一場更大別離的預兆——她已經決意離開這片浸透哀傷的土地,回到屬於神的居所去。於是她召來丈夫生前最信任的梅博隆,將項鍊託付給他,要他派人迅速帶著項鍊去嘉蘭島,把它交給塔尼斯和戈恩。這之後貝特麗克斯便不知所蹤,多瑞亞斯的防護環帶也隨之消褪了。不過這一切被發現時已經晚了——來自藍山的矮人大軍已逼近王都!

    原來那晚有兩名矮人僥倖逃過了追殺,逃回到諾格羅德城,並且為這事件編造了另一個版本——他們說精靈王下令殺害了在多瑞亞斯的矮人工匠,為的是不必付給他們辛苦工作的報酬。這件事在諾格羅德城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矮人們對自己的同胞和巧匠被殺無不捶胸頓足。沒過多久,重灌步兵便在矮人王的率領下出發了。他們人數極眾武器又精良,不眠不休地朝著貝爾蘭挺進。喪失防護帶的多瑞亞斯就這麼敞開在敵人面前。

    由東向西,矮人大軍橫掃瑞吉安森林,精靈們建立的崗哨一個接一個失守。由於和矮人結盟多年,多瑞亞斯的東方邊境一直沒有佈置重兵,主要兵力都在北方。更加沒有精靈想到保護環帶會突然消失,直到大軍臨近,邊境守衛們纔開始驚慌失措地尋找對策,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兩日之內,明霓國斯已經危在旦夕。內閣大臣們聚集在一起,為撤還是戰起了一場爭論。在這場交鋒中,梅博隆與歐瑞費爾主張死守明霓國斯,其他大臣卻主張撤離所有精靈,拱手交出財物來換取和平。他們認為這場戰爭是因寶物而起,要平息這些生性貪婪的矮人的怒火,也唯有財富與寶物可以。梅博隆這次回到明霓國斯是爲了述職,手下沒有一兵一卒,要徵調北方的軍隊需要時間。歐瑞費爾也只能調動明霓國斯的禁衛軍。除了他倆,沒有大臣相信這點禁衛軍能夠堅守等到援軍。一場激烈的爭吵後內閣表決,結果是主撤的一派佔了多數。梅博隆氣憤的摔下額冠,走出了議事廳。歐瑞費爾也行個禮退出,兩位朋友互不交談地穿過走廊,一直走到可以遠眺的露臺邊。

    “你打算怎麼做?”歐瑞費爾問。他太瞭解自己的朋友,並不認為對方會坐以待斃。

    梅博隆望著南面重重的茂林說:“陛下離世,我才發現自己在內閣中其實孤立無援。不,我該慶幸還好有你。你應該清楚,我不會留在這兒看著矮人羞辱我們、洗劫我們的國都,如果非要如此,我寧可戰死在長橋上。”

    歐瑞費爾立刻搖頭,“那樣死毫無意義。”

    “沒錯,”梅博隆乾脆地贊成,“所以我要去做另一件事。比起北方邊境,歐西瑞安離明霓國斯要近得多。我會帶著項鍊去嘉蘭島——完成王后殿下的囑託,同時搬來救兵。”

    歐瑞費爾扭頭看他一眼,目光一亮但很快又現出憂慮。“前往歐西瑞安的通道很可能已經被矮人截斷,突圍不是件容易的事。”

    “憑我一個當然做不到,”梅博隆也扭頭回望他,一絲笑容出現在唇邊,“但如果幾個辛達戰士聯手就有可能成功。”

    歐瑞費爾看著即使身在朝中依舊一身戎裝的梅博隆嘆口氣。他自己離開邊境在大殿中服侍君王多年,身上的行伍氣已經褪了很多。但梅博隆不一樣,不管他是怒是笑,永遠好像出鞘的劍,沒有收回的時候。

    “如果你鐵定了心,那麼我贊同你的主意。你就在我統領的禁衛軍裡挑選合適的副手吧。”歐瑞費爾說。

    “別這麼快贊同,你還不知道我會選誰呢,”梅博隆笑意玩味地看著他,兩眼明亮逼人,“至少問一問你心愛的妻子,我真的選誰都可以嗎?”

    歐瑞費爾皺起眉,警惕地盯著梅博隆。

    “沒錯,我想選你的兒子,”梅博隆不再笑了,一臉嚴肅地回視,“我聽說是瑟蘭迪爾頭一個追蹤到了逃跑的矮人,他是弓兵中出類拔萃的。當然,我必須得到你的允許才能帶他走,這一戰很危險。”

    歐瑞費爾微微眯眼陷入了沉默,過一刻他搖搖頭,“不,你不需要得到我允許,因為瑟蘭迪爾已經不是禁衛軍的成員。調令在兩天前我就簽收了,他已經是你的下屬。”

    瑟蘭迪爾與另外兩名禁衛隊的夥伴阿瑞蘭和寧斯洛斯,一道跟隨梅博隆走入一間馬廄。馬欄裡的一匹匹寶駒見他們進來,紛紛焦躁地踏蹄嘶鳴。這些駿馬都是王室專享的坐騎——通體雪白,身懷靈性。尤其有一匹嘶鳴得特別厲害,頻頻抬起前蹄人立。瑟蘭迪爾望著駿馬的眼睛,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攫住了他——彷彿那匹駿馬在向他示意,要他走過去。梅博隆看一眼瑟蘭迪爾,對他也對另外兩名精靈說:“你們可以從這些馬中挑選自己中意的坐騎,它會陪伴你們走過最危險的路。”得到授意,那兩名精靈很快一欄欄檢視起了馬匹,只有瑟蘭迪爾依舊站著不動。

    “你為什麼不去挑馬?”梅博隆問。聽到統領問話,瑟蘭迪爾神色猶豫地低下頭。見他不回答,梅博隆自己走到那匹馬前,以行家的眼光讚賞了一回。“這是能日行千里的駿馬。要不是我早就有了赤鬃,也會選這匹。”

    “那是庭葛陛下的坐騎。”瑟蘭迪爾迴應。

    “所以你覺得自己無法駕馭它?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它?”

    梅博隆的話令瑟蘭迪爾眸光閃了閃。之後他看到年輕的精靈快步走過去,開啟馬欄把馬放出來。駿馬立刻歡喜地打起響鼻,順從地由著對方為自己套上鞍轡。

    “它認可你了,它現在是你的馬。”梅博隆交抱雙臂靠在馬欄上,微微笑著說。

    約一個小時後,四名精靈組成的馬隊在明霓國斯門前整裝待發。唯一來為他們送行的是歐瑞費爾。銀髮的禁衛軍統領對三名年輕的精靈說:“這一路有極大的危險,多瑞亞斯命運也許就係於你們的身上。把寶鑽項鍊送到公主殿下的手裏,從嘉蘭島搬來救兵——無論達成哪一樣都會讓留在明霓國斯的同胞們感覺到希望。”

    “明白了,大人。”三名精靈同時迴應。

    歐瑞費爾點點頭,目光終究落回兒子的身上。他皺眉再次開口:“儘可能保全你們的性命,不要讓你們的母親傷心。”

    “那麼您會保證她們的安全嗎?”

    問話的是瑟蘭迪爾,眼中的擔憂顯而易見。

    這時梅博隆插嘴:“放心吧,不用你說歐瑞費爾大人也會為此拼命的。”

    歐瑞費爾瞪一眼自己的朋友,之後說:“保護所有明霓國斯的精靈安全撤離,是禁衛軍的本職。”

    “明白了,大人!”三名精靈再次同聲應道,這一回瑟蘭迪爾答得特別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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