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鳴面色凝重。

    從未有人見過陸正真身，他平時即便是在養刀行，也幾乎都是黑袍遮身。而他出手也從來不親自上場。

    結丹境和忘神境修者，會在此修行境界期間領悟自己的第一項神通。而身外化身，便是陸正的神通。

    還是隱形的身外化身。

    光是視力無法捕捉這一點，有很多術法都能做到。可隱形的是身外化身，危險性就呈現幾何倍數的提升。

    因為人有五感，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這是人類認識外界最重要的五種感覺。而靜止狀態下，身外化身不用呼吸，也就沒有聲音。身體也不會散發異味，味覺更是派不上用場。

    如今連最重要的視覺都無法觸及，這身外化身，或許比陸正本身都要強大――如果不是身外化身最多隻能繼承本體的五成實力的話。

    迄今為止，別說是陸正。兩年至今一路走來的陸正，連身外化身都未曾被人擊破過，一直保持著連勝紀錄。

    事實上，能與這具身外化身交手而不死的，只有被陸正放過的人，而從未聽說有誰是憑自己的實力逃出生天的。

    陸正願意出來一戰，薛鳴很高興。果然，陸正前輩雖說是養刀行的刀客，半個賞金獵人，但確實是一名受人敬仰的“劍俠”。

    但薛鳴還是不滿意。

    他道：“若是我能擊潰這具身外化身，前輩是否能親自指教幾招？”

    “贏了再說。”轎中傳聲。

    薛鳴不再言語，把精神力全數集中在眼前看不見的敵人身上。

    他雖說是來替自家人討回尊嚴，實則只是想借此與陸正一戰。

    抱著同樣想法的人也有很多。

    人在江湖，為的無非名利權。實力能帶來名氣、金錢、地位，而這些同樣能以各種渠道反哺，以提升實力。

    最簡單的例子，和強者一戰後全身而退，不名一文的小卒就會一戰成名，然後就是各個勢力拋來的橄欖枝，或是本身家族門派的資源傾斜重點培養。

    最不濟，與強者相爭，也能從中得到感悟，為未來的道途增加一分籌碼。

    雖說如此，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名利的取用，也是有風險的。

    所以對手是挑出來的。

    不能找太忙的，不能找殺性過重的，不要挑戰後臺太大又個性很差的……

    陸正成名不久，可每回的戰績都兇暴得讓人不可置信，被養刀行傳得神乎其神――也正因此，很多人對這些戰績都持懷疑態度，比如百通商行。

    真是那樣的強者，沒道理接受他們這樣快倒閉的小商行委託吧？

    可越是如此，就越能吸引別人挑戰。都說人的名樹的影，不管是透過挑戰證實了陸正並非沽名釣譽之輩，還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都是成名的手段。

    而絕大部分人挑戰陸正，就是衝着他“或許遠不如傳聞那般強悍”這一點。不然真說戰誰成名，怎麼就不見人跑去青元派挑戰鹿君澤？實在是鹿君澤赫赫兇名都是實打實有人親眼見證，誰都知道無心散人的【午陽乾綱】一觸便有境界跌落的風險，而他的【大炎焚寂】更是敵我不分，而不似陸正那樣不留活口，無從知曉其手段。

    然而想挑戰陸正的人絡繹不絕，可真能遇上的，也是寥寥，其中也少有能活著見識陸正戰法的人。

    十惡不赦之徒，連屍體也只留下飛灰；而正派修道人，他幾乎全都避而不戰。

    此人接受薛鳴挑戰，已是近年首次。所以雖然薛鳴還是有點失落自己沒能讓陸正正視，但也不妨礙他躍躍欲試。

    薛鳴橫刀擺起架勢，而對面的隱形人看不見身影動作，但也能從高度和之前無甚變化，依然有節律拋動旋轉的劍身可以看出，其根本沒有擺正姿態的想法。

    薛鳴目光閃爍，銅鈴大的眼睛逐漸眯起。看不見的敵人本身就是極大的威脅，確實沒必要改變姿態――而且對這種特殊的身外化身來說，不管是採用怎樣的起手式，迎敵都是一樣的。

    因為反正在身外化身的角度看過來，對方的攻擊位置一定不是身外化身，而是他手上的劍。

    身外化身沒有弱點，只是以人形出戰而已。除了以質與量乘積相當的真元強行破壞以外，沒有別的辦法。所以與其猜測從哪個角度去攻擊還沒有在高速下暴露模糊身形的身外化身，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瞄準武器。

    那件本命武器，是身外化身海量真元的來源。打飛它，就能逼迫陸正親自出馬了。

    “準備好了嗎？”陸正的聲音從轎子裡傳出。

    “唰！！”

    話音剛落，薛鳴就動了！

    他與身外化身不過五丈之地，對於結丹境來說撐破天就是兩步的距離。橫刀不以刺擊出手，反而是以守勢強壓！

    “鏘！”金鐵交鳴！附近貼得過近的護衛和薛家寨人均是如遭雷亟，大腦一片空白！

    於此同時，神劍一挑一推，便輕易卸去強壓力道，劍尖直奔薛鳴面門！

    而薛鳴不驚反喜，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他的橫刀立時以一詭異的角度強行架住劍格，然後便是以圓環狀飛速纏攪！

    這一手反擊技是薛鳴思考很久的劍招，專克這種武器重於使劍者的特殊存在。身外化身本身力道最足的位置便是四肢末端，真元匯聚之處。而其中用劍的手更是重中之重。這一回纏攪，不僅能卸去武器，若是順利便還能削斷身外化身一腕，讓陸正的身外化身更快速地被無力化。

    一時間不能使劍的身外化身，便有若待宰的羔羊！

    薛鳴狂喜之下，連刀身都有些不可察覺的顫抖。他沒想到進展這麼順利。

    這樣一來，薛家寨的名聲也會再添一筆輝煌吧？

    陸正的身外化身會這麼輕易地被擊敗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兩年來，作為養刀行近期最炙手可熱的新人，以結丹上境之名，讓兩位數的忘神境界修道者和妖魔大能成為劍下亡魂的強者，憑藉的就是幾乎無人見識過的“劍術”。

    兇人劍。

    連養刀行都不知道，陸正的身外化身與本命劍，從未展露過本身的真實屬性特徵。

    對他來講，真元，劍術，足以。

    被纏攪住的劍與薛鳴想象中的不同，以遠超過纏攪所發揮出的力量和速度繼續翻轉！

    薛鳴大驚，這不是出於自己的意志，那麼，便是陸正搞的鬼！

    身外化身突然猛地讓劍柄脫離手掌控制，帶著摩擦的火光挽出一輪黑金劍花！這劍花差點刮到薛鳴的後頸，讓薛鳴迅速躲閃，然後便感到腿部受到一陣大力，大腦一陣天旋地轉，等剎那後反應過來，長劍的破敗氣息已經在右肩上留下淺顯血痕，宣告著勝利。

    薛鳴苦笑。自己並不算大意，只是劍柄脫離劍客手的劍招，以他的閱歷，實在難以想象同爲結丹，會有誰這麼自信能掌控局面。

    飛劍傷敵，那是上位對下級境界修者的打法。何況，這具身外化身只是完全以物理的方式讓劍術施展開來。而最後的勝負手，是兩記簡單的鑿踢和勾腿。

    局勢立刻傾頹，薛鳴能感到身外化身的膝蓋抵住了用刀的手，就這樣跨坐在自己身上。

    身外化身起身後退，薛鳴起身抱拳行禮：“是在下輸了。”

    果然和傳聞的一樣強啊……薛鳴暗道。

    陸正，相傳即便是迄今為止戰鬥過的忘神境強者，他也只需一招切實命中，便能制敵，哪怕多看一眼，都會陷入萬劫不復。

    加上那名為“兇人劍”的奇特劍術，故有名號――

    一眼隔世的兇劍。

    “我不記得自己殺過一個叫薛驚雲的人。”

    嗯？薛鳴一愣，他本來也只是找個藉口生事，怎想陸正前輩還提起來？

    等等！他說自己沒殺……

    “欺男霸女？外面是這麼流傳的？”轎子內繼續傳音。

    薛鳴猛然抬頭，沉聲道：“我也不信，我那弟弟天性好玩，卻不是奸邪之徒。只是他當初犯了錯事，已經在外流落很久，究竟會變成什麼樣我也不知……”

    “他確實害得新郎官臉上難堪，可逃婚私奔卻是新娘子的主意。”

    “啊？”薛鳴目瞪口呆。

    逃婚……私奔？！

    陸正繼續道：“兩情相悅的事，我也不好棒打鴛鴦，不管幫哪邊都討不了好。反正，都和我沒什麼關係。”

    “所以乾脆做個順水人情，讓薛驚雲假死，新娘子失蹤。這樣，員外那兒臉色好看了，他們也不至於分離。隱姓埋名的生活，也正好試試他們是不是算真愛――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你去潘陽鎮附近幾個鎮子找找，或許能遇見他們。”

    薛鳴激動，抱拳行禮，連忙道：“謝前輩指點！待我尋得愚弟，定當親自上門拜訪，為愚弟提親！”

    薛鳴暗自思襯，算算時日，現在也該生米煮成熟飯了，那新郎那邊也只能備禮道歉。眼下可是弟弟的終身大事，怠慢不得。想來過了這麼久，父親也該原諒弟弟了。

    他無論武道通途，還是為人處事，本來就比自己這個大哥更適合繼承薛家寨。

    轎子裡寂靜無聲，似是僅僅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薛鳴抬眼，恭敬道聲告辭，便揮手帶著所有人離開。

    ……

    在轎中，一名灰袍少年一手撐頷，閉眼假寐。若是熟人定睛一看，便會發現，此人全然不似外界傳聞中業已中年的陸正。

    他是鹿君澤，青榜第四的無心散人，也是養刀行的使劍刀客，傳聞中的兇劍。

    他們貨真價實是同一個人，打鬥真元行過之處同樣草木枯萎，金石破碎，然而卻從未有人把他們聯絡在一起。

    因為，身為青元派客卿的劍俠從不在人前使劍，而明明養刀行出道的刀客，迄今未曾用刀斬人。

    ……

    崑崙鏡內，劍湖城郊，掌劍臺。

    說是掌劍臺，這座山峰周圍卻建造了無數工事，猶若圍山而造的鐵桶城池。六大門派名義上從屬李唐江山，實際卻如小國自治，在各自的守護之地上各行其是，尤其是山門所處，官府也只能以“客”的身份造訪。

    這就是李唐江山的權力構造，本來，乾坤正宗所屬的唐王朝李家皇室，就是天下最大的宗門。

    城區郊外均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摩肩接踵。路上修者攤位遠超過往幾年的總和，而酒肆勾欄更是熱火朝天，生意不斷，連個招幌都要講究置位才能不遮不擋。

    只是這兒雖為號稱劍道第一正宗的崑崙，天上卻沒有幾個御劍飛行的修者，倒不是有禁空令約束，實在是在行家面前擺譜，頗有些班門弄斧之嫌。

    何況御劍不見得就比徒步趕路方便些許，其上真元消耗便讓歸一境以下的修者連城郊都穿不過，就要停下歇息。

    鹿君澤此次前來掌劍臺為的是那殺手組織千葉宮的線索，可恰逢十年一度的試劍會，低調是不可能低調的。

    索性在藉着護送百通商行的名義先安全抵達這裏，然後就把招子放亮了。

    陸正一把人送到劍湖城便不辭而別，然後，無心散人華麗登場。不多時，趁著還沒人把自己認出來，鹿君澤拉了拉灰袍兜帽，進了一家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