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景宗(下)
然而幾日前,一名溫文謙恭的青年公子住了進來。他的畫風都與周圍格格不入,可出奇的卻是無人討厭他,也沒有一個街坊鄰居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之前官府也來了,他出示了地契,表明了自己是當初那姑娘的弟弟,如今故地重遊,雖然沒有說原因,但該有的檔案都有了,也沒道理再刨根問底。
看吧,既然是那姑娘的弟弟,那就沒什麼奇怪的了。或許是他年長的姐姐說起這裏的風土人情,讓他心生嚮往,於是他來這裏小住一段時間?
於是他住了下來。
起初,周圍住戶都圖個新鮮感,整天在他門前晃悠。可似乎這位青年公子不太習慣與人相處,雖然對誰都溫聲細語,但總是帶著一層薄薄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沒有以前那姑娘給他們打成一片的感覺。大家都是明白人,覺得大概是大戶人家不習慣吵鬧的街坊,於是都不再打擾。而公子出門的時間越來越少,在之後,都只有他帶來的老僕進出大門。
看來,也是對平民生活有些膩味了吧……
大家心想。
……
在單調而乾淨整潔的臥房裏,青年公子盤膝而坐。他器宇軒昂,相貌堂堂,身材頎長,但卻比威風凜凜的將軍多出了一股書卷氣。他的眉眼俊朗清麗,鼻樑挺直,長髮高束,渾身都散發著一種渾然天成的上位者之感。
大家的看法沒錯,他雖然語調溫和,但處處透露著不容置疑的色彩;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但同樣是人,在修為高深的修者眼裏,就顯得神秘莫測。
他的名字或許絕大多數人無法記住,可他的廟號卻為世人共知。
景宗。
如今大唐的九五之尊,天下至高的權力者之一,景宗皇帝陛下。
五年前,景宗陛下出現在柏東郡,而今天,皇帝陛下又微服私訪蜀地。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如此頻繁出行勢必引起百官不滿,可他依舊這麼做。適逢這次乾坤正宗高調加入清剿千葉宮的行動,其間又有什麼聯絡?
人若有心,便能查出些蛛絲馬跡來。
臥室的大門緊閉,但這裏的隔音效果並不好,門外的腳步對於歸一上境的男人而言真是聽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們是以平凡人的身份入住此處,要是表現地修為高深,反而容易引起周圍察覺。
腳步聲很快變得緩慢,當已經近至門口後,就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一陣短促的敲門聲響起。
景宗陛下輕啟丹唇,一把和煦的聲音便穿了出去:“進來。”
於是門外老僕便推門而入。
老僕垂首駝身,先是關上了門,然後手指輕捻,一個方丈大小的隔音結界便成型。他進前下跪,嘴上道了聲:“叩見皇上。”聲音尖銳沙啞,顯然是宮廷內侍。
“免禮平身。”
“謝皇上。”
其實這種時候,景宗陛下也很無奈。宮裏人繁文縟節太多,他始終適應不來。可就算要簡化,這些老一輩的內侍幾十年來養成的習慣同樣也改不過來,到時只是多廢話了一句,所以他也就放棄了讓這位老人家在外鬆些禮節的想法。
他平心靜氣,繼續道:“外面的情況如何?”
老人恭謹道:“回陛下,親王殿下已經控制住局面,千葉宮的隋朝餘孽已是囊中之物。蜀中周圍的妖魔也大多落網,已經準備送往鎮妖獄審訊。”
景宗點了點頭,以示滿意,但還是補充道:“之後傳令下去,能抓活的,就不要殺。若是能為我朝所用,當也是一大助力。”
“陛下仁慈。”
“當然,若是有關皇姐的訊息,也希望他們能知無不言。”
這纔是重點。
長公主久居深宮不出,然而宮裏人都知道,這是謊言。
長公主迷戀鹿正哲多時,更是曾說出此生非他不嫁這般的豪言,這是一段眾人心照不宣的孽緣。十年前,鹿正哲被追殺出逃,就此杳無音訊,若說她會不聞不問,那可真是誰都不會相信的低質量假話。
所以對外有流言稱,長公主執意出尋,因而被老皇帝陛下囚禁深宮。
可是個人都知道,當初的長公主天資橫溢,天賦、實力、名望,無論在江湖還是朝堂都是天下有數的巾幗俊傑。
三十年後,十八歲的鹿君澤是結丹上境,而這樣的真道奇才百年間還有另一人。
那個人不是鹿正哲。鹿正哲的實力天下皆知,但只論修為,同齡人中卻有很多人在他之上。
那個十八歲的結丹上境,是當年的皇室長公主,被稱為劍道之花的天縱奇才——李慕華。
那時的她沒有參與試劍會,而是在蜀地修行,錯過了那一屆的試劍會。世人皆以為他,還有皇姐與百識的劍鬼素昧平生,可其實並非如此。
在那段入世修行的年歲裡,他們是真正一同度過了一段江湖漂泊日子的生死至交。否則若只是傾慕劍鬼的才華,鹿正哲又怎麼能讓眼高於頂的皇姐念念不忘?
而十年前,只有宮裏她所親近的人才知道——
那時的昌平公主李慕華,已達縱橫至境。
“是。”說完,老僕臉上連一根皺紋都不再變化,靜待下文。
景宗沉思數息,又抬頭道:“君澤……無心散人現在何處?”
老人再度拱手行禮,道:“回陛下,此戰由無心散人打前鋒,現下已經深入敵營。”
景宗不由一驚,道:“千葉宮還未拿下吧?”
“確實如此,但據說在榮親王殿下突破第一道大門前大約半個時辰,無心散人已經攻入敵方中樞。”
這話聽得景宗面色一沉,冷哼道:“他們就這麼放心讓一個孩子去打頭陣?!還是這樣孤立無援的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