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你可願入我青元
所以說這次集會的主要目的就是拿到掌門令牌。協防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看修者巡查的防線長短。
中年書生說話間已是附錄了一份圖紙,此次的防線比以往五十年來任何一次規模都要大,只是統帥一道弟子的副掌門,辦起事來,人手還是頗有些捉襟見肘。
副掌門和實權長老能來得這麼齊實屬不易,自然不會只是如此,之後書生相繼提出其他大小事項,又是一番討論和佈置。
“掌劍臺十年一度的試劍會在即……”
“廣延郡邪派流竄盛於以往,我青元派為一郡正派之首,當加強巡查力度,以為標杆……”
“皇都淑妃娘娘皇子滿歲,慶生宴邀我等遣派使者前去。淑妃娘娘生於廣延,過去對我等也頗有照拂,不可太過怠慢了……”
……
一事一事如流水般提出透過,大多無人有異議,即便有,也是幾句話便輕易協商。
青元派作為六派中資歷最淺者,與他派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那麼多林立的派系,且強者一心向道,無意勾心鬥角。便是中年書生,若不是自知破境無望,門派也需要有人操持,同樣無心戀棧權力。
不過這樣也有一點壞處,就是門內弟子受長輩影響,大多氛圍和睦。然而爭鬥心可以說是武人力爭上游的源泉所在,這二三十年裏青元派的弟子資質並不如何差,可三代弟子的實力卻大不如前,道傳弟子的比率逐年下降。
中年書生也是有些眼急,這才招人議事。仔細一聽便能發現,今次議題內容大多都是弟子們出山門的任務和遊歷。
門內激不起風浪,那就只能假借外人之手來使之磨礪成器。
鹿君澤暗自點頭,同時也在思考,這些事與自己並無干係,想來是把叫自己進山的議題放到了最後。
“雖事出有因,然則客卿掌事,不成體統。”說這句話的時候,中年書生瞥了一眼鹿君澤。
這不是問句,但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鹿君澤沒想到,前輩不問他這幾天都出去惹了什麼禍事,卻是說這件事。
青元派的客卿,基本都是“客”,像自己這樣長住的可以說是獨一份,他還負責每次的招徒首關,足見青元派對自己一個外人的信任――而因為自己的刺激,每輪入門弟子都有些超常發揮。
但確實如他們所說,讓外人長居青元六峰,就算是外門,也和開山祖師的訓論有悖。
“我說老四,小鹿都在這裏住了這麼久也不是相安無事嗎!而且……祖師……訓……也……”在中年書生直視下,戚掌門懶散的聲線逐漸衰弱,最後甚至帶上了哭腔。
眾人心想不愧是魏老四,死亡之瞪名不虛傳,當年大師兄何等威風八面浪蕩不羈,可在魏師兄面前就是一隻軟腳蝦。他始終逃不出幼年被老四管教的陰影,都已經形成條件反射。
青元派一直沒有被思想跳脫的大師兄帶跑偏,全靠這位青元戒律堂之首。
魏副掌門偏回頭凝視鹿君澤,道:“鹿君澤,你可願入我青元?”
全場皆寂。
……
走在回到洞府的路上,鹿君澤沒想到事態會這麼發展,更沒想到,更沒想到自己會做出和自己以為的自己完全不同的迴應。
青元派一般不收帶藝投師之徒,這是為防別派臥底,提防不義之人――身帶武藝非是家傳,絕大部分都帶著血債。
當然,門派發出的邀請就是兩碼事了。鹿君澤的底子鋥亮,已經和天門山莊鬧翻了。而他所習的術法名義上還和天門山莊的基礎劍訣步法相同,實則早已被鹿正哲改得面目全非。叛出師門需要自廢武功,可鹿君澤是山莊嫡系血脈,實際卻連道場學徒也不是。那些基礎劍法步法,在道場只要交足銀錢就能學習。
他進其他門派,可說是無可厚非。而邀請他入門很可能會得罪天門山莊,想來魏宇副掌門也是有過仔細考量的。
然而鹿君澤拒絕了。
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是清楚。十年前自己不被接納姑且還有本家一層關係,而現在則完全是自己的原因。
魏副掌門告訴他,既然自己執意不肯加入青元派,那自己結的仇怨,青元派就沒道理為自己扛了。
鹿君澤也是這樣想的,事實上,他一直做好了準備。因為雖然在外時間不多,但兩年的時間,自己那暴躁成狂的性格惹下的麻煩事太多了。
青元派以為他們能扛下,但鹿君澤沒信心。
他們只知道近年來鹿君澤做下最大的事,就是不久前無心散人擊殺了一名忘神境大妖,和其背後勢力結怨。
他們不知道鹿君澤在兩年裏,用另一個身份殺過多少忘神境。更不知道,當初屠殺道場的後臺究竟是什麼人。
連父親這樣差一步就晉入縱橫境界的人都去向不明,不是避難,就是……
他不敢想下去。
差不多,自己也需要離開了。而在那之前,要先落實最後一件事。
……
回到水簾後的洞府,一眼定睛望去,鹿君澤就看到正在準備晚飯的何熙。
溫婉少女紮起黑色長髮,動作輕柔卻利落,三下五除二便把一桌飯食做好,看來是很熟練了。看著少女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鹿君澤想了想,還是覺得很神奇,明明她五六年前還是個什麼都不會,連走幾步都踉踉蹌蹌的黑瘦小姑娘。
原來溫飽和教育真的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少爺,”望見少年回來,少女微笑,一雙碧瞳彎出兩道月牙,微紅臉頰擠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請身道,“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鹿君澤點點頭。
這禮數實際並不到位,鹿君澤也不會閒到教一個小姑娘這些。過去光是爲了平息自己的陽火,他就已經耗盡了本該閒暇的時間。
“一起。”平靜的語氣如同家常話,可何熙卻有些受寵若驚,靈動的睫毛一顫。
要是平時,他們從來不一起用膳的。這並不是爲了劃清主僕的界線,僅僅是何熙對於亦主亦師的鹿君澤最起碼的尊敬。
而鹿君澤覺得如果這樣能讓她能快點習慣些這兒的生活,也沒什麼必要改正。
所以平時,都是鹿君澤用膳後,何熙再揀剩的來吃。而要是有時候會主動提出一起吃飯,就說明有事要講。
果然,鹿君澤和何熙兩人剛一落座,敲敲桌子齊了齊箸,鹿君澤就開口了:“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裏了。”
何熙一愣。
這纔回來多久,又要出去了?
不……只是出遠門的話,是不會跟我說的吧。
她抿緊嘴唇。
“你六年前,是想進青元派纔來的吧?”
“雖然第一輪就輸了,可按年紀,現在也還沒超齡。我已經和掌門透過氣了,以你現在的境界,校考就不必了。《冰曇霖》就不用再練了,你是陰元體質,陰法風水雙屬的功法在青元也有兩三部,可以任你修習。”說完,就開始一口一口吃食,表情依然是一片寧定。
這算是今天的交涉唯一的成果――他認為自己不能入青元,但這名手把手教出來的姑娘卻也是一個好苗子。
不能讓自己耽誤了……
然而聽到這裏,何熙已經沒有辦法再吃進去了。她放下筷子,雙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
“是我做錯什麼了嗎?”何熙小臉緊張,手裏緊緊攥著裙裾,彷彿做了錯事的孩子。
鹿君澤看了她一眼,冷淡道:“什麼也沒做錯,你很好,一直很好,好到我也挑不出毛病來。”
“那少爺為什麼要趕我走?”何熙麵露不解。
“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只是,現在的你已經沒用了。”
何熙不說話。
她知道自己的用處是什麼。
一道保險。
《冰曇霖》,聽起來很美,實際是一種極為兇險的陰法道訣。修不成的,陰陽失調,走火入魔,真元失控後凍做冰雕。成功了……也是為他人做嫁衣。
這是爐鼎修煉的功法,是三千大道里,風月大道上最邪性的“正派功法”。修者也是人,雖然正派人士大都對此不恥,但還是有不少人前仆後繼選擇成為爐鼎,還有【花間蝶】這一類專為各大勢力提供修煉用的爐鼎的特殊商行。
原因很多,有的是爲了得到庇護,有的是爲了受益者承諾的某樣事物或某件事情,當然也有純粹爲了“愛”。但凡兩廂情願,大家也不會插手阻止。
他們便是這樣的關係。兩人之前一個在廣延郡泰然城,一個在西域霜郡,兩地人絕大部分老死不相往來,當然沒有什麼交情可言。
這是一筆交易。
何熙來此,是爲了報仇。她是普通人家,害死她全家的也不過是一般沙匪,然而弱者便是失道者,即便真的有人是動了惻隱之心,或許會提扶她一二,但沒有人會爲了一個外人冒著被殺死的風險去剿匪――還沒有收益。
何熙體質太弱,沒能透過入山考驗。但她的天賦確實無與倫比――只是陰元體無人能識,也是她誤入鹿君澤洞府,結果卻沒被剛巧陽火暴走的鹿君澤燒死,這才抽絲剝繭逐步解出其緣由。
陰元體能適應所有陰法,而且能使天賦屬性變得溫和,不至於引發【午陽乾綱】那樣的驚人副作用。
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陰元體的效用,是可以被奪取的。
而方法,不言而喻。
也是這樣,交易雙方的條件都具備了。何熙交出陰元體來壓制午陽乾綱,鹿君澤幫她復仇。而兩年前,鹿君澤初次遠行,就把沙匪的腦袋全帶了回來。
當然,出門在外太遠,謹慎起見,他用的是其他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