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姐弟(下)
最多不過半柱香的時間,自己就能脫離險境了。
白羽張平靜地道:“憑我。”
這簡單的話語,連加上一個“就”字來加強語氣都欠奉,因為對他來說,這確實是理所當然的事。
白芨過去其實很喜歡自己這個弟弟,他的哪裏都喜歡。他雖然看上去有些臭屁,但只不過是因為為人處事太認真客觀了。
可在燕青空事件後,她對他唯獨那兩點討厭至極——而其中一點,就是白羽張總是用著這看穿一切般的眼神說著理所當然的話的模樣。
白芨其實不想和弟弟多說話,因為每說一句,她的心就會痛一次。
可她知道必須拖延時間。所以她繼續道:“為什麼呢?你為什麼還要待在崑崙呢?”
“明明我們在崑崙的一切,早就已經被帶走了。”
雖然滿懷著厭惡,可她說的卻是真心話。
正因為不理解,她纔會在崑崙繼續呆了這麼久,久到她自己都記不清時間。
因為度日如年。
她想說服白羽張一起離開這塊傷心之地。她覺得,至少只有還留在崑崙的他是不能放棄的。
直到……直到這個弟弟終於背叛了我。
想到這裏,她心中一痛,但眼中的異色卻很好地乘著夜色掩飾過去了。
她的秘密只對白羽張說過。
所以告發她的可能也只可能是白羽張。
白羽張眼神一動。
這樣的話她問過無數次,白羽張也從未答辯過。當然今天也是如此。
白羽張沉默半晌,跳開了這個問題,繼續原來的話題。只是說法更加嚴謹明確:“東西留下,你可以走。”
白芨一愣,旋即強忍著不適擺出的面無表情終於被悲哀取代:“羽張,我親愛的弟弟——”
她刻意把“親愛的”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在你眼裏——”
“我和義父,到底算什麼東西?”
我可以走?
你要說的,就是這個?放我離開?
你覺得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她取出了那兩塊玉玦。
然後,狠狠捏碎!
她冷笑道:“蒙紹毅經手的東西,到底有多少真實性?我這麼做,只是幫他們一把,以免老傢伙們在決策的時候還猶豫不決。”
白羽張不答,轉身就走。
白芨一愣,臉色瞬間變成了驚愕。這就走了?都不查驗一下這兩枚玉玦的真實性?
彷彿知道白芨必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背對白芨的白羽張答道:“我知道,反正他動過手腳後,上面的內容和另外兩個人手上的玉簡不會有差別。”
“所以,你究竟有沒有拿到手,我本來就無所謂。但至少這兩樣‘證物’不能留在你手上。反正——”
“你不會是千葉宮的人,當然,燕青空也不是。”
白芨有些沉默。
她本以為白羽張會認為她這麼做是不惜代價報復宗門,為此甚至和那個殺手組織合作,甚至加入。
她發現,白羽張知道的,可能比她自己知道的都要多。
“替我帶句話給他。”
“他欠我一個解釋。”
白芨眼神微眯。
他果然知道了,知道來接自己的是燕青空。
站在白羽張的背後,她的十根手指均是鬆緊來回數輪,幾次忍不住想出手麻痺白羽張的手腳筋後,乾脆把他帶走,之後該給他解釋的事情當然一件不會少。可她終究還是忍住了。
自己這個弟弟,另一點讓他討厭的地方,就是認定的事,除非有了合理的解釋,讓他認識到最優解的路徑已經改變了,否則永遠我行我素。
如果自己出手,他會毫不猶豫地在這裏殺死自己。
就像當初他看到燕青空滿身是血,從嚴博老賊的修煉靜室走出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將手裏的障刀送進了燕青空的心臟左側三分的位置,又抽出當時已經精疲力竭的燕青空的障刀架在他脖子上,纔開始質問他。
即便是恩重如山的義父,即便燕青空根本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反抗和掙扎,白羽張也要把事態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再去理清來龍去脈。就和他的劍術和拳法一樣,全部都不聲不響地臻至化境,對真元的運用和操縱,即便是二代的師長們也少有敵手。
所以很多同門,背地裏都喊他“控制狂魔”“冷血動物”“黑烏鴉”。
他對自己的生死無感。
親人的生死一樣無感。也是直到那一刻,白芨才知道,自己曾經所依賴的,弟弟的才能——
究竟是一種怎樣悲哀扭曲的力量。
“走吧。”
在白芨的身後,一株大樹的月光背側,陰影中的男人終於出聲了。白芨身形一顫,突然明白為什麼白羽張改變了態度。
他不是因為還在乎自己這個姐姐,或是感到了告密者的那份愧疚。
恐怕,白羽張早就感應到,燕青空已經到了附近了吧。
白芨心想。
覺得自己贏不了,所以立刻決定撤退了嗎?
她笑了,笑聲悽然。
……
在劍湖城的城牆之下,白羽張蹲坐著,背靠城牆。
不是那樣的。
他很聰明,事實上,在崑崙恐怕沒有人會比他更聰明瞭。
尤其是邏輯思維。
他能想象到姐姐對他的看法——白羽張已經徹底變成了冷血的毒蛇。
然而,不是那樣的。
我很……自責。
也很,痛苦。
他的臉埋在膝蓋和雙手圈出的密閉空間裡,身體時不時抽·動著,若是拉近距離,就能聽見一陣細不可聞的低泣。
因為沒有感覺……
明明都升起了殺死姐姐的念頭,我卻還是沒有感覺……
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