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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橫禍

    大唐東南,天門山脈四百里層巒疊嶂,半身隱於繚繞雲霧,雄奇秀麗。

    其上數百秀峰矗立,接天之所,便是天門山莊。天門山莊乃武林名門六派十二莊之一,名為山莊實為正道宗門,修者潛修之地,平日裏山禁森嚴,普通人難一窺究竟。

    雖說天門山是天門山莊鎮守的人族領地,可這四百里峰巒南端末處,卻已是至青元派山腳近處。

    此處一城,名曰泰然,始建於七百年前,又於近二百年不斷髮展壯大,繁榮昌盛。

    泰然城背靠天門山脈末段晴陽山,脈產玉石富礦,皆是修者所用上佳陽玉;又是杭河汾水交匯之地,三面平原四通八達,交通便利,適合通商貨運;氣候宜人,也宜稻米,土地肥沃,即便大力發展農耕,亦是一條出路。且同時有兩大武林名門護其周全,安全無虞。

    所謂安居樂業之所,不外如是。安泰如此,故名曰泰然,意指居民何時都可泰然自若。

    其城池之大,放眼南方也是屈指可數。

    大唐以武立國,以仁治國。可雖有人仁,畢竟妖魔當道萬載。便是人國之盛世的大唐,也不過偏安一隅,四百年風雨飄搖中以刀劍開路,砥礪前行。

    故而大唐雖強盛,亦不忘當初的屈辱歷史,如今幾乎天下布武,就算不求真道,也要強身健體。泰然一城,遍佈產業竟有十之二三是道場武館。

    而其中,最大的當屬兩大武林名門附屬道場,城東城西,各佔半壁城池,分庭抗禮多年。

    ……

    天門山莊下泰然道場外圍,後山,秋風送爽。

    說是後山,實則一丘陵,常年人跡罕至。可近兩年,卻是有一孩童常行跡此處。

    林間鬆崖巨石之上,一男童盤膝抱手,閉目靜坐。

    他一頭短髮隨風微揚,精緻的五官中性俊美,我見猶憐。若說有什麼美中不足之處,就是和他的身量相較,有種說不出的成熟氣質。

    但他確非童顏年長者,而是貨真價實的八歲孩童,此處天門山莊泰然道場場主獨子,鹿君澤。

    男孩錦衣著身,絲綢織物均是上品,若是有結丹境界修為,仔細瞧之,便能看出那華貴織紋中暗含的晦澀紋理,隱隱有光華流轉其間。

    陰陽道法,五行術數,修者所學,不外如是。可這一身衣裝,調和天地真元,卻不屬五行之中。如有心懷不軌者瞧了去,必是會心生貪念,哪怕只是八歲孩童,也會狠下心去殺人奪寶。

    金縷玉衣。

    這種能調和天地真元,疏導經脈真氣流動的上品法衣,對修行有著事半功倍之效。尤其是在體練境界,修者尚還不能執行道法吐納真氣時,更是堪比絕品法器。

    照理來說,這種法衣之稀有遠超任何上品法器,放眼大唐也是不足千件的,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區區一名天門山莊旁系道場場主兒子的身上?可它就是出現了。不僅套在了這孩子的身上,而且主要用處也不是爲了他加快修道程序。

    是爲了保命。

    鹿君澤保持這個姿勢已過一個時辰。又過了一柱香時間,太陽已落西山,只留了一縷餘暉。

    當最後一絲落日餘暉消失在遠方山麓,鹿君澤全身一震!點點星火自衣中振開,又以更快的速度回到體·內。與之同時,鹿君澤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功法隨著呼吸流暢執行,開始吸收和匯聚早在體·內幾乎溢滿的真氣,化為本源於丹田做中樞。

    鹿君澤的四肢百骸突然發出噼噼啪啪地脆響,他終於睜開一對炯炯有神的星目,改換了姿勢。

    今天,修行結束的真是恰到好處,莫非是我的幸運日?

    鹿君澤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他伸了伸懶腰,踢了踢腿,還轉了轉痠痛的脖子,跳下大石。

    “八歲了啊。”鹿君澤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一振力,便有兩團赤紅火焰,在空中搖曳生姿。這兩團火焰空有其形,實則溫度還不如稍燙手的溫水,根本不·堪大用,但姑且也算是一個好的開頭。

    真氣外放凝虛形,這意味著,他一進心煉境,就有了中境以上的水準。這麼看來,給自己那份過於極端的武道潛力套上韁繩,指日可待。

    鹿君澤很滿意。雖說自己還很弱,可這意味著,至少自己以後出靜室,已經不用一直套著這身金縷玉衣了。

    別人穿金縷玉衣,是爲了武道進境,可他穿,卻僅僅只是爲了避免心火自·焚而死,何其悲哀。

    他略微活動了下筋骨,提起一旁無鞘的百鍊鋼劍,耍完一套天門山莊的基礎劍法白殷劍,便準備下山回道場。

    ……

    天門山莊下泰然道場,本是泰然城最大的兩座道場之一。它佔地幾乎過了半個城東商鋪的面積。

    面積這麼廣,也是爲了照顧人數眾多的道場學徒。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兒就顯得太過寂靜。泰然道場雖大,實際吃住都在道場的講師學徒加上傭人卻不過百人,因為絕大部分都是本地人,等下了課,就各回各家。

    因而,直到沖天火光乍現,才終於有人發現這座道場似乎有了什麼險情。

    不,即便如此,也不可能等到這麼晚才被發現,必是有擅長風水術法的符修在此立了結界,估是內裡終於完事撤去屏障,或者有人衝破封鎖,才讓外界發現其中詭異。

    鹿君澤回來的剛是時候,也太不是時候。

    他一路上沒遇上幾人,這是常態。道場在城郊,自己又是從後山來的,繞個大圈子從正門回去,也就碰上些例行巡查的官差和剛從酒樓尋·歡回來的醉鬼。

    自己不習慣有下人在旁服·侍,所以平時去後山都是獨自一人。至於為什麼家裏大人會放心他一個人來去――這就要從當初他第一次偷偷獨自離家,就留下了一地不長眼的流匪那些分家屍首說起了。

    不過,並不足道也。誰都知道,他是特別的。

    就純以修行者而論,也是特別的。

    就算是體練境,也不是人人都能練到極致的――可他出生便已臻至完美。而不是門派和正規道場出身,能在成年前修到心煉境的人都屈指可數。

    他雖然才八歲,可憑著冠絕大唐的極致天賦,哪怕一直壓著修行進度以避免陽火燒身,也非尋常的天才可比。

    等他跨過大門門檻,栓上木栓,走到道場中門後,推入的一瞬間,連他也不明白該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切。

    前一個瞬間,還是熟悉的道場,下一個瞬間,結界破碎,他宛如看到了人間煉獄。

    到處都是死去的家丁、講師、學徒,還有老弱婦孺,以及剛行兇完畢和正在行兇的黑衣蒙面人。而僅剩下尚還有一戰之力的道場講師們則還苦苦支撐,但顯然,面對不管人數還是修為都顯然高出半個境界的黑衣蒙面人圍攻下,死亡只是遲早的事。

    沒人想到外界還會有人恰巧掐在這個時間點回來。

    “公子快走!”率先反應過來的是一名名叫高昌的道場講師,心煉中境,他在講師裡資質只算普通,平日裏修行講課也會偷點小懶,愛貪點小便宜,很安於現狀。

    他在鹿君澤眼裏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待人和善,尤其對自家的老闆和少東家恭敬非常。

    見到場主獨子回來,平時最怕麻煩的他反而起了一股狠勁兒,用力架開一名黑衣蒙面人的橫刀,旋身迫退眾敵,就要朝這裏撲來,試圖將已經反應過來朝著公子逼近的黑衣人迫開。

    然而這就是他修行道行稀鬆的明證。他早已自顧不暇,又哪有空閒來管別人?這一聲反而讓其他人起了警惕,數把刀劍迎面而來貫入其體·內,不出一剎,高昌身上再度拔出刀劍的傷口鮮血噴薄而出,他口中也是一口鮮血飆濺,隨後眼中光華漸淡,直至空洞虛無。

    鹿君澤一動不動,似是眼前的場景太過血腥刺·激,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範圍,怔在當場。

    可黑衣蒙面人卻不會因為他還是個小娃娃就心生惻隱之心放過他。多年來的殺手生涯告訴他們,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若是留他一命,便是留下了天大的禍患。

    最近的幾人眼神交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一齊朝男孩襲來。

    五丈、四丈、三丈……當刃尖就快觸及男孩肌·膚的時候,即便是早已在不見天日的生活中磨練得鐵石心腸的他們,也難免感到一絲不忍。

    這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朝氣蓬勃,前途無量。

    今天,註定是這名八歲小少爺的受難日。

    可這並不能讓他們的兵器顫動分毫。

    黑衣蒙面人們深知,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何況他被稱為“公子”,那必然就是那位遠近聞名的神童。其父已經是那般難殺,便是三位妖將和兩名魔統領聯手,現在也還在追擊中,未曾拿下那人。

    有道是虎父無犬子,鹿君澤若是成長起來,對門派對自己都是極大的威脅,必須在這兒剷除!

    可惜了一代天之驕子,竟夭折於此……

    “呼――喝――”“咚!”

    他們聽到了一次完整的呼吸,一記響亮到讓他們誤以為是錯覺的心跳。

    不等他們去思考錯覺的來源,他們便不需要再去思考任何事了。

    因為他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感覺自己的頭腦在飛,可身體卻完全失去了知覺。很快,他們就看到了接連撲倒在地的數具無頭人身。

    那莫非是他們的身體?真奇怪,為什麼自己意識在空中旋轉,身體卻還在下面,還沒有了頭?

    啊啊,這樣啊……自己,已經死了。

    “宰了,你們。”鹿君澤半歪著頭,面無表情,可看那瞪大了半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殺氣不可抑制地泉涌而出。隨著身體的優雅旋轉,百鍊鋼劍在空中翻出一圈血珠。

    這份美麗,殘忍得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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