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苒在她身旁，倒也沒覺得奇怪，剛纔安九捻已經將遇到焱耀和雪辰的事告訴她了。

    毒毒道：“重傷昏睡著，大概還有兩個時辰才醒。”

    安九捻：“能強行催醒嗎？”眼前的世界茫茫無際，一片大草原，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

    她料想焱耀抓走玲瓏是爲了自保，要安全離開浮生三鏡，可是浮生三鏡的出口並不見得就是來的地方啊，而且他倉惶逃走慌不擇路，肯定也走不回去了。

    毒毒搖頭：“他的傷勢與一般傷勢不同，還是等他自然醒過來吧！”安九捻無法，只好與妖苒尋了一處安靜遮日的地方休息起來，她去打了只野兔過來，架在火堆之上烤了起來。天穹雪裏還有一些清水乾糧，可是她想吃肉，而且妖苒消耗了不少體力，也需要吃東西。

    火光映照著她潔白精緻的面容，露出了一絲疲憊之色，望著火堆中金黃色的烤肉，她忽然就想起了甘華來。一年前，他中了七絃門的毒，爲了尋找解藥要闖入寒雪谷，有一天他們也是這麼坐著，烤著一隻兔子的。

    可是最後，他們兩人因為爭執，誰也沒吃到一口。

    “你還在想他啊？”妖苒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肘，擔憂地問。

    “我很不明白，為什麼他每次看見江玉璃都像是變了個人一眼，江玉璃有毒嗎？讓他中了毒了嗎？”

    他們的關係已經與一般關係不一樣了，她以為他們到了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方，可原來一切都不過是她在妄想。她口中總、說著不愛不喜歡，心底卻是實實在在地愛著他，所以在他那麼溫柔對待江玉璃的時候，心疼得跟針扎一般。

    妖苒臉色一沉，她就知道，安九捻外表總是表現得這麼強大，可在愛情面前，她依然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一般，束手無策。她將烤肉翻了一個麵，聽著烤肉滋滋的破皮的聲音，緩緩道：“十年前，他就在新秀榜第一，現在他依然在。我曾經都以為，他那麼強大的一個人，是不會對任何人動感情的，你以為他很好接近嗎？”安九捻皺眉，“你說他在逢場作戲？”

    妖苒點頭，又搖頭：“他這個人，我看不懂。”安九捻眸光一暗，盯著火星綻放，不再說話了。再怎麼說，妖苒也是個局外人，不懂她與甘華之間的感情。曾經，她也沒想過自己會對這麼一個人動心，但從始至終都是他在追著她跑啊！就在她心軟的時候，他為何又要那麼對待另外一個女人呢！

    “與其多想，不如吃肉啊！”妖苒將一串肉遞了過來，肉香味飄散出去。安九捻接過，大咧一笑，“你倒是一點事都沒有。”

    “你不是為我報仇了嘛？”難不成還要她哭死嗎？清白算什麼，在她這裏當然比不上修為重要啦！雖然顧明澤的手段太卑鄙，但她也不是沒得到好處，身體恢復之後，她丹田處元氣源源不斷，再找個契機，就可以入神境了。

    安九捻將毒毒給抓了出來，讓它也吃了些東西。兩人一毒又休息了一會，她開啟天穹雪將雪辰給送了出來，雪辰靠著樹幹，緩緩地睜開了眼。

    這的確是一個美男子，肌膚勝雪，一身月白長袍慵懶地穿在身上，露出迷人的胸肌。他長睫一動，睜開的眸光彷彿映著清澈的水光一般。

    忽而，他眸光猛地一變，臉色也震驚起來。

    “鏡主睡得可好啊？”察覺到他的目光，安九捻淡淡一笑。

    “清瑤，”雪辰猛地抓住了安九捻的手，眉頭緊皺，脫口而出，“清瑤，你是清瑤？”

    妖苒蹙了眉：“清瑤？慕清瑤？”

    隨即搖搖頭，“慕清瑤已經死了，這個人是慕清瑤的女兒。”雪辰眸光一縮，驀地閉了眼，是了，清瑤已經在多年前就死了，她怎

    麼會是清瑤啊！他的情緒變化太大，讓安九捻發現了什麼，忙問：“鏡主認識我的

    母親嗎？”

    雪辰緩緩地睜開眼，氣息微弱地點頭。

    “那鏡主可能告訴我，當年我母親被傳失-身，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浮世三生書怎麼會在我母親手中？”雪辰在看到與慕清瑤相似的容貌時，反應那麼大，而且他眼底表現出來的失落與絕望，就昭示著他與慕清瑤一定有什麼關係。

    安九捻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雪辰忽然招了招手，示意安九捻靠過去，安九捻走近了，雪辰

    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把住脈門。

    漸漸地，他眸光中又有了一絲清晰，“你已經修了浮世三生書？”安九捻點頭。

    “我一直守著浮生三鏡，也遵照師命，百年開放一次鏡門。可是有一天我發現浮世三生書上的字跡開始泛黃，紙張也變得枯黃，心想大概是年月太久，這東西也都陳舊了，於是出境去買宣紙與筆墨。我在一處字畫店碰到了你的母親，與她一見鍾情，定了終身。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你母親已有婚約在身，不久後就要嫁去天霄國。我氣她不告訴我真相，一氣之下離開了。離開前，我將浮世三生書放在了她的嫁妝中。因為那時候我知道我還會回去找她，我氣歸氣，可是我卻不會仍由她嫁給別人的。”

    妖苒忍不住噗地笑出：“你這人還真有意思。”

    雪辰臉色一白，苦笑不已，“你們不懂，如果你們活了千百年，內心孤冷如冰了一輩子，就會體會到我那種突然活過來了的感覺。”

    安九捻不可置否。

    雪辰繼續說下去。

    “在我回天闕山的路上，我聽說了她出嫁的訊息，就想去見她。可是我沒想到，路人有人盯上了我，我的修為只限於浮生三鏡內，一旦離鏡就變得跟一般人差不多。”

    “那人是爲了浮世三生書嗎？”雪辰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臉色疲憊，氣息更弱了，安九捻適時插嘴，拿起一旁的水囊，餵了些水到他口中。

    雪辰輕啜了一小口，搖頭：“我發現那人不知道我身份，他們擄走了我，竟然是要我入門到一個宗門裏。”

    安九捻驚訝：“是天煞宗？”

    時日太遠，雪辰已經記不得太清楚，依稀記得好像是這麼個名字。

    “我被迫入了天煞宗，見到了焱耀，那人一看到我就發現我身份特殊。他在我身上找到了你母親送我的金釵，經過暗查得知了你母親的身份，所以派人去劫走了母親，想從你母親口中套出我的身份。我想，這就是為何世人說她失了清白的原因吧！”

    他輕描淡寫了在天煞宗的那段往事，可是安九捻與妖苒卻猜得出來，雪辰在天煞宗一定遭受了酷刑，否則現在體質也不會這麼差。

    “焱耀離開了天煞宗，我找到機會逃了出去，我本想去見你母親，誰知在路上就重傷昏了過去。之後種種，你大約都知道了！”

    “恩。”

    安九捻輕輕應了一聲，得到了這個真相，心境才明朗起來。她一直以來都有個習慣，對於不明白的事喜歡刨根究底，問個明白。她隨意坐著，妖苒靠在她身邊，雪辰半躺半倚在樹幹之上。周遭突然起了風，蒼翠的樹葉之間，零星地開著幾朵小白花，輕輕地搖曳，留下一地的斑駁光影。陽光從側方斜照過來，照著雪辰越發蒼白的面容。歲月忽而變得那麼靜謐，靜得彷彿看到光影劃過指縫，一點點地溜走。

    對於安九捻來說慕清瑤也許是個陌生人，但是對雪辰來說，慕清瑤卻是一生摯愛。即便他與她只有短短几個月的相處，可她的一顰一笑都刻入了他的腦海。正因為這樣，安九捻纔對他更加尊敬，此刻的景色雖美，她心底卻微微泛起一絲苦澀。雪辰今日再次被焱耀重傷，只怕與他十多年前受的傷有關。

    “我是無法守著浮世三生書了，這個東西交給你，我也放心，”雪辰嘴角微揚，放鬆地笑了起來。

    安九捻微微頷首，對著雪辰跪了下去，“謝謝鏡主對我孃的情意。”

    雪辰一怔，手指朝虛空一抬，將安九捻託了起來，他低聲道：“莫要謝我，是我欠你孃的，我活了千年，日子也該到頭了。”

    安九捻鼻尖酸酸的，“鏡主。”雪辰臉色越發蒼白，對著虛空伸出手抓了抓，低聲道：“人生一世，浮華太多，紅塵俗世幾何，能有那麼一個人讓你牽牽念念一輩子，也是很有意思的。”

    安九捻心下更難受了。

    “想要出境，一直往西走就是了，”雪辰眸光忽的黯然了下去，彷彿一室的爐火，瞬間熄滅了一般，變得黑暗冰冷。

    安九捻捧住了他的手，眉頭深深皺起。這是她第一次覺得悲傷，不僅因為雪辰贈慕清瑤浮世三生書的情意，更因為他最後說的那句話。自從她修為入了神境，又殺了顧明澤之後，就有一種漫延的悲傷朝她襲來，她甚至都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來，就這麼毫無止境地悲傷著。

    “九捻，”妖苒輕輕地喚了一聲，手反握住她的手，說道：“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呢？

    她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她面無表情地坐著，一時間莫名愁緒都涌了出來，只覺得內心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