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故人
大觀書院的格局,和別處是不同的。若說尋常書院大致是前殿後院的建築格式,像那尋尋常常規規矩矩的小家碧玉,那麼大觀書院就是肆意江湖的女俠,打扮怎麼舒適怎麼來,左耳朵掛著一個樓閣,右耳朵卻掛著一小撮園林,完全沒有規律規矩可言,卻照樣還能帶著小家碧玉所不曾有的仙氣和俠氣。
湖中島的規模比楚長生想象的大得多,丘陵樹木高低交錯,層巒聳翠重巖疊嶂,一棟棟古色古香或者奇形怪狀的亭臺樓閣錯落佇立在山林之間,或掩映於蔥蔥古木,或者乾脆高出天際。
趙鑄離開後,就由孫傳芳領著楚長生前往祭酒先生的學堂。灰頭土臉的九殿下離開時不忘放下兩句狠話再走,對楚長生來說當然無所謂,他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過想要悄無聲息進入書院的想法看來也是落空了。
對於孫傳芳來說,事情可就沒那麼簡單了,一地郡守或許很高,只是若沒有家族勢力的支援,想和一個皇子掰手腕還是差了點,哪怕這個皇子手無實權還縱情於聲色犬馬。
如果皇家對此事不以為意,那麼還好說,族中的老祖宗們當然樂意幫自己父親一把。若是皇家若是要執意打算殺雞儆猴,那麼孫家恐怕更多的是棄卒保帥,甚至有可能將孫傳芳父子二人的大好頭顱親手送到京城。
槍打出頭鳥的後果可能是剩下的鳥會抱團,也可能是一鬨而散各自逃命,只是對於出頭鳥而言,不過是曝屍荒野和有人收屍的區別而已。
因此在最初的狂喜過後,高大男子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還差兩年纔到及冠之年的年輕人已經相較於同齡人成熟許多,雖然看起來很是憨厚,但是並不愚笨。
對於能夠抱上趙鑄這條大腿,誰也不知道是福是禍。想起家中最近的來信,對於朝廷的蠢蠢欲動,孫傳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只是對於挺身而出攔下鐵衛,孫傳芳卻並沒有後悔,莫道書生無膽氣,敢叫天地沉入海。大觀書院出來的學生如果還是做不到路遇不平而鳴,那麼只能說他顯然不配被稱作大觀書院的學生。
一路跟隨著的楚長生卻又一言不發,手中拿著一根不知道何時拔出的狗尾巴草,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剛纔一戰,打完之後輕輕鬆鬆的就突破了煉體第二鏡,體內穴竅又開了一十八枚。這種天賦當真是嚇人,傳說中的洗精伐髓不過如此了。
根據陳南鬥留下的玉簡記載,他這種以星光月色天地靈氣為骨髓的體質想要修煉前兩重大境界還是很快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存在什麼破鏡關卡之說,只需一心修煉修為就能夠水漲船高。只是有一點,他此生與那些鑄脈的神像寶物無緣了。
既然上了賊船,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除了古法修真——或者說,某種意義上的新式修真,他已經無路可走。
兩個人各懷心事,本就不怎麼熱絡的氣氛更是涼了半晌,還好兩人都是那種溫和一些的脾氣,慢一點的性子,不然換個話癆多半是要憋死在路上。
叢書院門口到趙鑄的書廬其實不算遠,步行向東大約兩盞茶的功夫,一大片浩瀚紫竹林中的小小三層竹樓便是。
站在那座頗顯別緻的小小竹樓前,兩個人竟然是誰也不敢先上前敲門問候。楚長生是因真的不熟,現在他覺得所謂進了書院之後就自有安排這句話純粹就是在扯淡,果然以前的夫子說的話沒有錯,唯女子與小人的話難信也。
孫傳芳則是不敢,雖然趙鑄的住處所在人盡皆知,但是真的見過趙鑄得人卻寥寥無幾,大觀書院向來強調言傳身教,所以無論是書監還是祭酒多半都是勤於講座開壇談經論道,桃李滿天下。七人之中唯獨趙鑄趙大祭酒,幾乎從來未曾露過麵,也幾乎從沒收過任何弟子,唯一的一個弟子還是一個曾經佔據了天下半壁江山,險些將皇朝易主的天字第一號反賊。
也不是沒有人好奇,曾經有一名二祭酒的得意之徒,一位望氣九重,武功達到了後天宗師境界的學生偷偷想要半夜潛入竹樓,第二天就有人在紫竹林邊上撿到了一個五花大綁滿身傷痕的白條男子,可憐一代玉樹臨風的武林高手,到頭來被人捆的像只白條豬一樣嗚咽著抬走了。
一向護犢子的二祭酒聽說這件事後非但沒有去竹樓大發雷霆,反而親自拿起鞭子又把這個愛徒狠狠抽了一遍,到最後火冒三丈的二祭酒甚至不顧一向溫文爾雅的形象,破天荒的爆了粗口:“奶奶的,就你還想摸老虎的屁股?”
老虎屁股趙祭酒的名聲不脛而走,雖然是調侃,可是也看得出書院學生的忌憚。
也因為那位竊取了大唐半壁江山的事情發生在距今二十年前,所以也有人笑著說這個“老”虎一詞用的是真好,言語之中頗有不以為然之意,奇怪的是,對於此類言談,學院反而坐視不管,只要沒有靠近紫竹林,一切幾乎都無所謂。
這更讓趙鑄趙大祭酒戴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或許是覺得早死不如晚死,又或者是抱著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心態,兩人幾乎同時敲響了竹樓的房門。
“進來吧”趙鑄獨特的沙啞嗓音響起,如果只聽聲音還會以為是一箇中年男人,和他意氣風發風流倜儻的外表可完全不符。
楚長生率先推門而入,迎面而來的便是撲鼻酒香。
趙鑄趙大祭酒正在屋內自酌自飲,顯然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孫傳芳隨後也推門而入,與楚長生分別佇立在門地兩側,像是兩尊門神。
不大的竹樓頓時顯得有點滿滿當當。
趙鑄倒了一杯酒,想了想說道:“孫傳芳,你先出去。”
孫傳芳一言不發,立刻轉身離去。
屋內只剩下了趙鑄與楚長生二人。
趙鑄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倒滿,再一飲而盡,再倒滿,再一飲而盡,如此三次之後,酒壺中已經空空如也,一滴酒也沒有了。
此時的他已經有了五六分醉意,向着楚長生問道:“楚,嗝,楚長生,你,你有酒嗎。”
楚長生立即將腰間的酒葫蘆遞了過去,星光月色酒或許飽含靈氣,但是對於沒有修煉或者修為較低的人來說,僅僅也只是味道較好,入口醇香而不辛辣的好久而已,嘗不出什麼特別的。
趙鑄飲了一口之後,似乎有些疑惑,用力的搖了搖手中的葫蘆,突然間放聲大笑:“多少年了,我居然又喝到了你的酒了啊。”
白淨臉龐上已經有了明顯的泛紅,顯然是醉了七八分。
還不待楚長生有所反應,趙鑄已經一掌劈下,直接要將楚長生格殺當場。
“當年我對付不了你,你是不是還以為我對付不了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