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他才明白，水到渠成方為上策。

    謝衡想到了楚硯行，即使忍受著毒發那樣的痛苦，不照樣將自己的心意瞞得好好的？謝衡年紀雖不大，卻覺得自己已是個過來人了。楚硯行隱瞞的那些情意，他這個旁觀者反倒漸漸有些看明白了。

    所以，他也要將過去的那些全部埋葬掉，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只有這樣，他的師父纔不會再心生抗拒。這段分開的時間，似乎是個契機，讓原來的矛盾，有了轉寰的餘地。所以謝衡需要牢牢把握住這次的機會，因為他實在不能接受師父的遠離和排斥，即使不能與他長相廝守，他也想盡力留在他身旁，看著他，守著他，那樣或許也是另一種幸福吧。

    他做好了決定，理清了思緒，便覺得前路似乎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而他相信，終有一日他會守得雲開見月明。若命運當真不願眷顧他，至少也要珍惜眼前。

    屋內十分安靜，只有屋外的雨聲洗滌著世間萬物。在這樣靜謐的氣氛中，謝奕殊問起了謝衡這段時日以來，在盛京城的生活。謝衡事無鉅細的回答著日常的點點滴滴，絲毫沒有隱瞞。師父會問起，自然代表了關心之意，他又怎麼會故作姿態的一筆帶過呢。時間就在師徒倆的你問我答中，緩緩流逝著。

    直到夜深，謝奕殊這才吹滅了床頭的蠟燭，互道晚安，兩人在這方陌生的空間裡，靜靜睡去。

    謝衡本以為自己這一夜，定然是睡不著的，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哪裏捨得睡去？萬萬沒想到，聽著耳邊傳來謝奕殊幾不可聞的呼吸聲，他竟覺得睏意陣陣襲來，慢慢也閉上了眼睛。睡前猶自覺得桃花居這地方真是不錯，小侯爺的眼光也確實好。

    這一覺他睡得分外踏實，直至第二日醒來，睜眼便看到窗戶外薄薄的晨光，已經照亮了紙糊的窗子。他微微側過了身體，偷偷打量起另一張床上的謝奕殊。

    他的師父身姿端正的躺在床上，昨夜鋪平的薄被上，今日仍無一絲褶皺，蓋在那人頎長的身軀上。謝奕殊雙手交疊於腹部，面色平靜，神態安和，一如往常。

    謝衡支撐起下巴，手肘撐在高枕上，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謝奕殊。平日這個時辰，他都會去練劍，但今日，他就想偷個懶。無怪乎六宮粉黛無顏色，從此君王不早朝。他想他若是真當了皇帝，只怕就這麼看著謝奕殊的睡顏，也是要誤了早朝的。

    不用看銅鏡，謝衡也知自己此刻，眼裏皆是露骨的情意。這些平日面對著謝奕殊時，所需要掩飾的深情，此刻無需任何遮掩。

    謝奕殊睡得很沉，連日奔波，到底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難得放鬆下來，這一覺也就睡得長了些，倒是讓謝衡一飽眼福。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師父了，如今這樣正大光明地看著，又哪裏會夠？

    日頭漸漸升高了些，朱雀大街也逐漸熱鬧起來，街頭小販叫賣聲絡繹不絕。

    謝奕殊的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謝衡一直專注地看著他，自然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謝衡立即朝另一側翻了個身，裝睡。

    果然，沒一會兒，身後傳來了衣物摩擦的聲音，就聽謝奕殊輕輕地叫了兩聲：“阿衡，阿衡。”

    謝衡當然沒有出聲，正考慮自己要不要藉機也起床，只是一個遲疑間，身後的動靜卻有些大，謝奕殊顯然下了地。謝衡豎著耳朵仔細辨認著，就感覺到謝奕殊在不大的屋裏，來回走了一遍，聽著腳步聲，最後是走到屏風後去了。那裏有個木桶，裡面裝有清水，以備客人沐浴洗漱。

    時值四月下旬，天氣已經開始暖和了，對他們習武之人來說，涼水自然也不算冷。屏風後傳來的水聲，倒是讓謝衡確定了，謝奕殊此刻應該是在洗澡。

    本打算起床的謝衡，就這麼耽擱了下來，他覺得此刻自己冒然起身，反倒會讓事情變得有些尷尬，他只好維持著原先的姿勢，繼續裝睡。

    繪著花鳥畫的屏風並不算大，只堪堪遮住木桶，薄薄的屏風，甚至隱隱可以看到屏風後的人影，謝衡對此當然十分清楚，柳涵璟早就拉著他，一起看過桃花居的每一處佈置。

    但他並沒有轉頭去看，哪怕知道，屏風後，他的師父正在沐浴。明明是幻想過無數次的畫面，他卻不敢放任自己，以往他每每只要一想到此，那些隱秘的情緒便會蠢蠢欲動，急於尋找著發泄的出口。

    但謝奕殊是誰，不僅僅只是他渴求的人，還是他的師父，他愛而尊敬的人。他不願意讓自己這些齷蹉的想法，褻瀆了他心中至高的存在。

    此刻，他盡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忽視那些水流的聲音，甚至默默唸誦起了那些晦澀難懂的佛經，以此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是不太相信佛學的，但既然是師父要求他學習的，他自然會認真對待。謝奕殊說過，大寧信佛，若是一個帝王，那就必須迎合大寧國百姓的信仰。所以謝衡個人可以不信佛，但他卻必須爲了天下人，信佛。

    放平心態，他對自己做著暗示，原本難熬焦灼的心情，竟也奇蹟般的平復下來。似乎這些佛經，在此刻真的起了些作用，屏風後傳來的水流聲音，也讓他漸漸習慣起來。

    直到謝奕殊沐浴完後，帶著一股清新的水汽走到了他的床邊，又輕輕喚了兩聲阿衡，他這才故作迷糊地睜開眼來。

    “師父。”他道。

    “阿衡，時間差不多了，不困的話，就起來吧，眠風他們該等著我們了。”謝奕殊笑了笑，頭髮也是溼漉漉的，不停地滴著水。

    “嗯。”謝衡也沒多說什麼，一骨碌的起身，拿起桌上的一塊幹帕子，就這麼蓋到了謝奕殊的頭髮上。

    平日裏，這些事都會由丫鬟替謝奕殊拾掇，謝衡也知，他的師父別的方面樣樣出色，可在照顧自己生活方面，卻總有些不太擅長。

    “沒事，過會也就幹了。”謝奕殊被帕子蓋住了頭髮，有些不太在意地說道。

    謝衡卻並沒有放任不管，拿起帕子，用了些內力，將帕子變得溫熱，慢慢吸乾了頭髮上殘餘的水分，嘴上道：“鍾邈哥哥最看不慣別人不好好照顧自己，萬一生病發燒，他會很擔心的。”

    雖說拿了鍾邈當做擋箭牌，但這確實也是鍾邈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這回謝奕殊也沒有拒絕，享受著徒兒貼心的照顧，師徒倆共享著溫馨的晨間時光。

    待兩人一同下了樓後，眠風他們幾人，也早就在大廳角落的桌邊，等候著這對師徒了。

    歲華起身迎了上來，道：“哎呀，少主，你們可算下來了，我們等了好久，真是餓的能吞下一隻小豬仔了。”

    那邊奉賀也摸著自己的肚皮，對歲華的話表示著支援。

    雖說都是同一時間來到三仙島的，但這四人的性格，卻是天差地別。

    歲華是幾人中，年紀最小，話也最多的。在謝奕殊的縱容下，也就愈發地變得有些沒大沒小。奉賀話不多，卻是個十足的行動派，往往歲華說什麼，他也就立刻附和，他們倆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謝衡曾被這兩人氣樂，甚至建議他們搭個戲臺子，一個說唱，一個表演，真是再合適不過。也不知道師父為何會帶上他們兩個，謝衡在心裏暗暗嘟囔，這真是個不明智的決定。

    楚懷是幾人中，謝衡最為欣賞的，這人話也不算多，但辦事牢靠，安心做著一個隨從該做的事。比如此刻，見謝奕殊來了，主動將主位的凳子拉開，擺好碗筷，示意師徒兩人入座。

    而眠風，則是這幾人中的老好人，和事佬，做事雖不夠仔細，卻也馬馬虎虎過得去。長得也是人畜無害的模樣，讓他去辦需要溝通交際的事，總是事半功倍。

    主僕幾人一同用過早膳後，便又去尋找合適的宅子了，他們自然需要個長久的落腳點。

    這段時日以來，謝衡早就摸清楚了盛京城的角角落落，問清了謝奕殊對宅子的大致需求後，謝衡便領著幾人，一一看了起來。

    但幾人到底沒什麼經驗，即使看中了宅子，那也得人家願意賣不是？否則強硬地要求人家賣宅子，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何況在盛京城住得好好的，誰會無緣無故就賣宅子，除非像桃花居原先那個鋪子，發生了重大變故，纔會轉手賣掉。

    幾人很快就感覺到事情有些難辦，謝衡皺了皺眉道：“不如還是請小侯爺幫個忙吧，他本就對這裏熟悉，訊息又靈通。”

    謝奕殊一聽，也覺得就是這麼回事，幾人索性又浩浩蕩蕩地穿越了大半個盛京城，來到了宣平侯府門口。

    小廝自然是認得謝衡的，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是小侯爺的朋友，一直住在府裡。雖然他作為一個門房，只見過他幾麵，此事有些詭異，眼力勁兒到底還是有的。另外幾人，他卻是從沒有見過，總不能做主就放人進去，便讓人飛快進去通報了。沒一會兒，柳涵璟就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