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對床夜雨
柳涵璟對謝奕殊說的這番話,倒也沒有太失望,畢竟他原本就沒抱什麼希望,隨即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南詔向來保守。說起來,我長這麼大,也是連個南詔人都不曾見過。瞧瞧這熱鬧的盛京城,夷狄人、西涼人、胡人都不算少見,甚至都有渡海而來的寇人呢。”
謝奕殊也是連連感嘆,皺眉道:“那時間若是來得及,不如儘快去一趟南詔,今早解毒纔是。耽擱下去,對子淵的身體總是不好。”
“確實有此意,只是這個時間...眼下是去不了,估摸著要過段時日了。”柳涵璟為此也有些傷腦筋。若一切和上輩子一樣,那距離隆慶帝第一次發病也沒多少日了,不過半月光景罷了。到時候,鍾邈自然要派上用場,若是能得到隆慶帝信賴,那接下來一段時日,鍾邈自然是不能離開盛京的,否則一切都將功虧一簣。但是與此同時,楚硯行這邊,卻也離不得鍾邈,雖然他也可以陪楚硯行一起去南詔,但關鍵他沒有半點醫術,幫不上忙。找個普通大夫,他也不放心,畢竟楚硯行中毒的事本就有些蹊蹺,去了南詔,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麼別的事,或者一不小心,中了南詔其它的毒,那就真是雪上加霜,越幫越忙了。
但若是要讓鍾邈同行,卻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儲位爭奪白熱化後,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抽身談何容易?何況往返南詔路途遙遠,尋找解藥也不是容易的事,即使一切順利,少說也要三五個月。
柳涵璟自從收到鍾邈的那封信後,這幾日都對此事心煩不已。雖然鍾邈提到楚硯行的毒,並不是立即斃命的毒藥,但想到那人毒發時的模樣,他就有些於心不忍。當真要爲了大業,犧牲掉楚硯行嗎?他覺得實在不應該這樣殘忍,雖然他想要實現某些理想,但卻也不是冷血至極,視別人的生命如無物的那種人。那樣的話,他與那些讓他厭惡的人,爲了目的不折手段,又有何區別?如今是左右為難,騎虎難下。他反倒希望中毒的人是他自己了,那麼他倒不需要心懷愧疚,只要忍過這一年便是。
不過鍾邈說過,那種毒是因為想到心儀之人,纔會毒發的。所以若是換成他中了這毒,不僅平安無事,甚至更可能毫無察覺,畢竟他心裏,並沒有那些情情愛愛的,更別提什麼心儀的女子了,即使中毒了,也不會發作。
這樣一想,他靈機一動,倒是萌生出一個主意,只是還要問問鍾邈,是否可行。
“怎麼了?”許是見柳涵璟許久不說話,且神情流露出異色,謝衡有些擔憂地問道。
“抱歉,剛有些走神,你說了什麼?”柳涵璟這才集中注意力,問道。
謝衡莞爾一笑:“為何你說眼下去不了南詔,盛京城近來有大事要發生嗎?”
柳涵璟驚歎於對方的敏銳,點頭道:“確實如此,所以你能提早來盛京,真是幫了大忙。”
謝衡對柳涵璟的客氣之言,並未太在意,疑惑道:“這事...莫非是你們主動起的?”
謝奕殊會這麼問,自然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否則柳涵璟怎能如此確信,即將要發生的事,難道他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柳涵璟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沒有解釋太多,只說隆慶帝近來身體有些不適,可能要大病一場云云。他可不想告訴別人,因為他是再世為人,所以他知道,很快隆慶帝就要發病了,各位皇子對皇位蠢蠢欲動,而夷狄人今秋也會趁大寧內鬥,伺機攻入。這麼一說,他怕別人都以為他瘋了。即便是世事洞明的謝奕殊,也很難相信此等怪力亂神之事。
謝奕殊倒也沒有多問,點了點頭,想來是以為,柳涵璟埋了眼線,知道皇帝身體有恙,倒也算不得什麼稀奇事。
說話的功夫,就見小二將菜一一端上了桌,本也是中午時分,幾人一路趕來,也早已是飢腸轆轆了。但見小侯爺沒有動筷,眠風幾人,又哪裏好意思先動筷呢。反正這桌上,他們也插不上話,就直勾勾盯著飯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垂涎欲滴。
謝奕殊都被幾個隨從逗樂了,笑道:“你們能別這麼丟三仙島的臉嗎?擦擦下巴上的口水,我路上幾時餓著你們了。”
眠風幾人竟真的伸手擦了擦嘴角,這才發現自己被騙了,羞赧地笑了笑。
歲華嘟囔道:“少主,不帶你這麼騙人的,屬下丟臉,主子不也面上無光。”
奉賀也是連連點頭,直接用行動代替言語,代表抗議。
“阿衡還沒回來,你們急什麼?”謝奕殊卻不以為意,他自然知道,柳涵璟不動筷的原因,顯然是爲了等謝衡,他也正有此意。說起來,他已經許久沒有和阿衡好好一塊吃頓飯了。
柳涵璟在一旁看著主僕幾人說話,笑道:“看來桃花居的菜色不錯,回頭我要好好獎勵那廚子一番。”
幾人又聊了幾句,如今天熱,倒也不用擔心菜會變涼。不一會,謝衡和楚懷便一前一後,推門走了進來。
謝衡抿著嘴角,一聲不吭,卻見藍色袍子的下襬,有一道清晰的灰色印子,看上去,倒有些像馬蹄留下的。
謝奕殊還沒說什麼,柳涵璟卻早已眼尖地看到了,調侃道:“衡兒,你這出去尋馬,莫非是被馬蹄踢到了?”
謝衡倒也誠實,點了點頭,坐到了原先的座位上,那裏還放著他的茶杯。
“騰霧當真不乖,我都制服不了它。拉住韁繩,它就踢人,撒開了蹄子地到處亂跑。”楚懷猶自有些後怕,若是跟丟了騰霧,要想在盛京城找到它,也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謝衡語氣頗為嚴肅地道:“往後,我要好好訓練它,若它一直不肯學好,那就太危險了。這在盛京城雖無大礙,若是放到戰場上或者緊要關頭,不聽話的馬,不僅不能成為得力助手,反倒會添亂。”
聽著謝衡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認真,義正詞嚴,倒是讓許久不曾見到他的謝奕殊,不由的體會到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到底謝衡也有了變化。若是放在以往,他即使心有不滿,也不會堂堂正正的說出來。謝奕殊感到十分欣慰,一副虛心接受的模樣,連連應聲,倒與他這個師父的身份有些不合。
一頓飯吃得倒是十分熱鬧,主賓盡歡。
飯後,柳涵璟則先告辭離開了,他顯然十分識趣,知道謝衡定然想和他師父獨處一會,而有他在的話,謝奕殊到底要陪著他的。
謝奕殊幾人,則暫時就在桃花居落腳了,他們剛來盛京城,自然也沒有住處。雖說侯府家大業大,要塞幾個人,是十分容易的。但謝奕殊到盛京城,可不是就住一日兩日的,自然還是需要一個住處的,不管是租,還是買個宅子,至少這樣纔可以長久些。
是以,謝奕殊要在桃花居住幾日,柳涵璟也沒有勸他們去侯府,他們主僕幾人,在別人屋簷下,行事總是不方便。
柳涵璟坐著馬車回了侯府,近來天氣有些異常,每每到傍晚,總要下雨,今日也沒有例外。他有些擔憂地望了眼,鍾邈在屋頂種的草藥,擔心因為土壤稀薄,連番大雨,讓它們無法存活。特地派了有武功的侍衛,去屋頂一瞧,卻聽侍衛說,藥草長勢極好,下雨並沒有影響它們,讓小侯爺儘管放心。
屋外大雨,柳涵璟一時無事,想起來曾答應過楚硯行,要給他畫一副更用心的畫作,這麼想著,他便索性將自己關在書房,提起畫筆,重拾當年那份平靜作畫的心態。他想,今晚他應該不會被人打擾,謝衡大概是不會回來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謝奕殊幾人在桃花居入住後,謝衡則在一旁作陪,看謝奕殊忙前忙後的收拾行李,他只覺得十分安心。
直到傍晚時分,下起了瓢潑大雨,且一直不見停,倒是讓謝衡第一次感激這大雨,來得如此及時。連盛京城泥濘的大街,也變得愈發可愛起來。
在謝奕殊問清楚侯府距離此處有多遠後,謝奕殊便讓謝衡一同住了下來。只是剛好不湊巧,桃花居沒有剩餘的空房。這讓謝衡又暗自高興了一番,今天的他,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些。
於是師徒倆就這麼住到了一間房裏,雖說天字號客房裏,可以加床,但能共處一室,謝衡已經很滿足了。
窗外下著雨,昏暗的客房中,只有微弱的燭火發出光芒,謝衡則盡力讓自己表現地平常些,好讓謝奕殊不至於因為他的感情,而心生芥蒂。
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全部的情思隱藏起來,只把謝奕殊當作他的師父、他的親人般對待,和謝奕殊分開的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愈發覺得自己過去所作所為衝動了些。有些事不應該太早就揭露出來,時機若是不合適,這樣只會將自己心愛的人,越推越遠。